“让公子见笑了。”我起身,看着还在呆愣的众人,“公子?”
“咳咳,欣娘歌声缥缈空灵,此曲更是高远磅礴,此声此曲说是在下平生仅闻亦不为过。”王彦英最先回过神,一番高谈阔论般的赞叹。
“此曲想来当属神作之曲。”崔行松跟着附和。
“公子是想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吧?”我浅淡笑看着景青,等着他的发言。
“欣娘还真是让在下吃惊不小啊。”景青带着微微探究的目光直视着我,我则以笑意盈盈回视于他。
“姑娘歌喉远胜芮姬千百,这‘意华黄莺’之称,芮姬今后怕是再不敢应了。只盼姑娘,闲来无事,多到宝绽楼坐坐,芮姬也好向姑娘讨教一二。”芮姬站起身,向我拜了一大礼,我连忙躲开,虚扶芮姬。
“芮姬姑娘不必如此,讨教不敢当,你我二人偶尔切磋切磋探讨探讨,也算美事。”看着芮姬的认真表情,就觉得倒也是个真性情。
然后我就开始想,这是不是表示我有了一个类似《步步惊心》里绿芜一般的知己好友,紧接着脑洞就开了,开始想,我是不是应该把身边这除景青外的三人中的一个,想办法弄到芮姬的芙蓉帐里,也算是全了才子佳人的美事。
那仨没一个和皇家的姓一样,估计也就是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做个小妾也是受宠的,不会有那么多七七八八的破事儿。再者,这种封建时期,做个小妾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思来想去,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
然后,我就完全沉浸在帮芮姬进豪门的谋划当中,以至于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只是在听到叫我或者类似询问的时候,随口应一声。
直到我想好了大致的行动方向,再回神儿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雅间儿就剩我和景青还有王彦英了,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景公子,芮姬姑娘和崔、张二位公子呢?怎么我一回神儿都不见踪影了。”
“芮姬去了别的雅间儿,语越和行松有事先走了。他们走时给欣娘你打了招呼,只是不知欣娘那时在想什么,入神得很。”景青抬眉轻笑,很是温和有礼,但又带着些距离感。
我就觉得种人虽说长得好,但有时候的性格也挺讨人厌,之前明明还调.戏我来着,而且不也笑的那么不文雅嘛,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显出距离来了,一副恭谦礼让温文尔雅的云天歌装X模式。
你装,那我也跟着你装,看我拿这张麻子脸恶心不死你。
“奴家确是在想事情,倒叫公子笑话了。”我抬袖掩嘴巧笑倩兮顾盼流光的看着他,“芮姬姑娘今日一见,确不同别家女子伶人,性情真真儿的,想来奴家往后会多来宝绽楼呢。”说完我又故作可爱的眨了眨眼睛。
我果然看到略微抽搐的两张脸。
像是要赶紧摆脱我一样,王彦英对着景青十分不自然的耳语了几句,然后两人就说接下去貌似还有事,没办法要赶紧走之类之类的,总之是以最快的速度结了账,然后用语言扯着我似的出了宝绽楼的门。
此时日已西斜,站在宝绽楼的门口,你来我往了几句客套话算是做了别,然而转身走出几步之时,我明显听到王彦英用压低了的声音对着景青说了句:“公子,东郊的抚迎花开了,语越说明儿个想去……”
渐渐模糊的声音,却让我激动万分呐。这几个呆子,等着我明天出现在你们面前,惊死你们。于是我又开始感谢自己超越一般人的五感。
“啊哈哈哈哈哈。”这是我内心的独白。
虽然有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是为我而创建的,狗屎运好得不是一点点之外,但竟然连许多内心里幻想的场景最后都会成了真的,一想起这个内心就是一阵小鹿乱撞啊。
我一身素白飘逸的裙装,坐在我的小赤兔上,在花红似火的抚迎花林俾睨着那几个公子明显下巴掉地上的表情时,竟和我想象中的没差了多少,而此时虽没了崔行松,但人数却比昨日更多。
翻身下马,和他们打了招呼,就有不知死活的上来做了和昨天景青一样的事情:邀我一同赏花。余光瞄到那三人没拉住这调.戏之人的痛心疾首的面部狰狞,我心里真真是乐开了花:让你们再闲的没事干调.戏别人。
我牵着小赤兔,混在这一帮子布衣锦服的书生公子之中,别提显得多另类了,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群大男人逛着赏花,也就不外乎是什么作个诗啊填个词啊吟个对啊之类之类的,毫无新意。听着那些就快把我牙酸死的附庸风雅,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呆。可再看看身边不远处的那个挺拔颀长的身姿,忍吧。
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又踩了狗屎,逛着逛着前边迎面儿来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八百姻娇,我身边的这一群,一个个摩拳擦掌试比天高那副张狂模样,让我觉着这哪是冬天,整个就一开了春儿的春光无限好啊。
这一群猫崽子在看到那群莺燕之后,跟发了情似的死命吟诗作对啊,就怕引不得人家注意。趁着这副光景,我也看着了我想要的东西:景青一脸淡漠的望着已经冲将上前的同伴,手里轻轻捏着一个珠串把玩。
我觉得这是我把他拐.走的最好时机,并且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景公子,这前面莺莺燕燕美女如云,公子怎的这副淡漠表情,恁的无趣。”我轻笑着走到景青跟前。
“再莺莺燕燕美女如云,又与在下何干呐。”听那语气颇是无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不是公子……不是君子?”我笑得更开了。
“……”景青睁着双大眼睛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觉得景青全身上下最好看也最违和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按说那么一副面孔应该配双丹凤眼,可就是这么一张脸,硬生生配了双比大多男人大、比大多女人小的眼睛。可一笑起来眼角都带着风情,想来应是摄去了不少桃花债,所以我觉得也可称之为桃花眼。
“若是公子不喜这场面,不如你我二人自去赏花,也免得碍了他人的眼,他人的事。”
“……也好。”
而后我就以内心开香槟拍手叫好,外表清朗恬静的姿态,引着景青慢慢不引人注意的脱离了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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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满天早已过了外城宵禁时间,我才回到清风醉,到得卧房,心里却依旧是一阵面红耳赤,一阵咬碎银牙,一阵婉转赞叹,一阵神思恍惚,为的都是那景青。
且说我二人离了众人视线,一路分花拂柳,间或寥寥数句谈笑也算是自在怡然。那感觉有种紫薇所说尔康和晴儿的“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当然我没那么多文采,他也没那么酸腐,所以我们至多只是从天文地理聊到民风民俗,从管乐曲辞聊到人生见解,大有我俩博闻强识闻贯古今之感。听着景青侃侃而谈,我就觉得我看人眼光真是好,也不枉我费死劲粘着他,再想方设法的把他弄出来独处了。
只今儿这西北小风吹的实在是让人头疼万分,各种狂风大风微风我都受得,唯独这小风我受不得,这一吹过了脑门,吹的时间再长些,那我这脑袋就跟让人拿电钻在里面钻了几个钉子似的,疼的个死。
也不知道是偏头疼还是个啥,前世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个毛病,倒是这小丫头的身子让我遭了这份罪,去医馆看吧,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平时我也姑且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保护措施做的还算好,只可惜今儿为了这景青穿的飘了点,头疼就找上门了。
细微的疼痛我还能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头疼只会向越来越严重的方向发展,往日里若是疼起来,我都是吃大夫开的药,可今儿我上哪找药去。想骑马回去吧,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搞回来的二人独处时间,最后只好咬牙忍住。
后来景青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就估计是头疼的已经影响了脸色、面部表情和肢体行动,索性就跟他说了。
而这个时候,面红耳赤的原因就来了。景青虚扶我坐在就近的一块大石头上,人绕到我身后,伸手就来给我揉太阳穴。他手碰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只觉得我浑身都僵住了,这尼玛是个男权主义至上的封建社会男人会干的事吗?!虽说德安民风开放的有些离谱,但也确确实实是个封建社会,咱俩才见第二面,你丫这就帮我揉开脑袋了,我实在是理解无能啊。
但我的各种想法没持续多久就烟消云散了,因为这双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掌,揉的我是舒爽一阵强过一阵,竟慢慢有好转的迹象。
像是知道我小赤兔的褡裢里会有酒和食物似的,景青看我脸色好些了,便松开手去拿了褡裢里的酒囊,打开闻了闻,就递给我让我暖和暖和。
而我刚喝了第一口,就全数喷了出来。
景青说:“欣娘原是青.楼舞姬啊。”
我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欣娘莫要如此,在下不曾着人调查,只是使人去套了欣娘酒肆里那位姑娘的话而已。在下原想着莫不是听岔了,可现下看来,倒是真的了。”景青一脸玩味的看着我。
而我此时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回去把丫丫弄哑了。
“在下并无轻看之意,只是好奇欣娘看年岁与在下相去无几,却是如何带的一身功夫离的那青.楼?”见我依旧不吭声,景青自顾自的说着。
眼见没了后续希望,也就无所谓怎么着了,于是我就拿当初跟南宫思说的差不多的话说了给景青:“奴家九岁被卖,快十岁时得园中姐姐一恩客不弃,教了几年功夫,十七岁时攒够钱自赎了身,就来了意华城。话说,公子如何晓得奴家会功夫?”
“欣娘当真不记得在下?”
“奴家之前猜过公子是我清风醉的客人,可,公子这般人物,奴家却竟没什么印象。”
“在下之前去过清风醉数次,只是书生布衣装扮。中秋时,在下还在绣菊苑见过欣娘。”
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那张王书生一行,回回都是一群人一起,除了张王二人外,其他人经常换,所以基本就只认得张王二人,现在想来,估计景青就是和那帮子书生一起来的清风醉。
“莫不是张王二书生的书友?”
“正是。欣娘倒还记得那两位书生。”景青又笑了笑,那感觉有点像,唔,吃醋?貌似有点不对。应该是郁闷吧,连那俩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书生都记得,竟然不记得他。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那两位是清风醉的常客,这才记得住,若是就去过三两回,怕也是记不住的。”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起来欣娘还欠在下个人情。”景青突然很认真的表情,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最重要的是:我毛时候欠你人情了。
“公子说笑吧,奴家何时欠了公子人情?”
“欣娘还记得今年五月有三个闹事的人,让欣娘一脚一个的踢出清风醉的事吧?”景青慢条斯理的说道。
“唔……貌似是有这么个事。”其实他一说我就想来了,因为能让我亲自动脚的人真心不多。但聪明女人都应该知道,有时候要适当的装个傻。
“那几人后来又找了许多人准备去咋欣娘的酒肆,欣娘可知道?”
“……”我直接无语了,这毛线事又没发生,我怎么知道。但就着这个尿性发展下去,估计他会说是他找了人给我照应,或者干脆就是他在罩着我。
“在下在京城,也算是有几分薄面,所以欣娘的酒肆从那天起就再没有人去讨嫌了。”
“如此,还要多谢公子了。”我站起来向景青福了一礼,换了冷淡的语调,“只是不知公子为何帮奴家?无亲无故,奴家又丑陋不堪,如何让公子这般照拂。”
“欣娘莫多想,在下不过是觉得欣娘一介女子,能有今日光景当属不易,其后艰辛想来只多不少。在下只是……只是有些佩服罢了。”
他这话估计说给鬼鬼都不信,更何况是我,但是我的人生观是:只要你对我好,我管你是要干嘛,反正我的付出是有底线的,也让你讨不了多少好去。而且,其实我也没觉得有多艰辛。
所以,随便了,有好事不沾,那我才是傻子。
“若是如此,那奴家还真是要好好谢谢公子才是。”我换上一副若是没有麻点一定会清甜万分的笑容。
“欣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之后我俩又客套了好一阵,东拉西扯了好一阵,才把注意力又集中回今儿的主角——抚迎花。
这个世界的东西有时候和原来还是有不少区别,就比如说这抚迎花。我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是荷花缩小之后去了些花瓣,然后,长树上了。抚迎花最大的特点是花瓣只有11瓣,无论你摘多少下来看,都是只有11瓣。然后我就想到了什么九瓣莲花啦、四叶菡萏啦之类之类的,再然后,我就想到了,这抚迎花不会就是个陆上荷花品种吧,而且还是个单一品种,抚迎花只有一种颜色——暗红。
啊,对了,抚迎花还有一个大的特性,就是和梅花似的,只在寒冬腊月才开花,而且花期特别的短,虽说比月铃花强点,但也不过寥寥五日,五日过后,便只剩枯枝落雪。
默默无话光是看花,让我觉得好无聊,然后,我从我小赤兔的褡裢里又掏出一只短笛,递给景青。
“这是?”景青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般赏花甚是无趣,不若公子吹奏一曲,奴家跳支舞给公子看罢。”我微微笑道。
“……如此,甚好。”景青笑的清浅,但我还是能看到他眼底的另一抹色彩。
笛声悠扬起伏,那是一首名曲《火梅灼》。我心里想了想,虽说这是一林子抚迎,但也算是应景——满眼红。
在醉花居做舞姬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他大爷的就差把这个时空所有的名曲都配着舞练过一回了。
《火梅灼》只有曲而无词,这倒是省了我的事,要不一会非得上气不接下气。
勾唇浅笑,我甩着袖子舞开了。旋转,轻跃,甚有《舞娘》里唱的“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没。”的感觉。
我微闭着双眼,勾着浅浅的笑,在红似一杯香醇葡萄酒的抚迎花林里长袖翻飞,辗转腾挪,用自己的舞姿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另一种美好。
我知道我白色的衣裙在这红林里,绝对是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光亮,而这就是我要的,我要的就是景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今天所做的,就是让景青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的生命中还曾出现过一个我,哪怕,是面貌丑陋的我。
曲毕舞停,我知道,我做到了。景青眼里的热情,便是这寒冬腊月数九寒天,依旧能将我灼伤。
不知不觉日垂天西,酒囊早空,我俩就好像完全没发现似的,接着说着各种各样不着边际、天马行空却又毫无营养的话,我知道他与我有相同的感觉:相见恨晚。便是千言万语,也觉得说不够。偶尔,他像是跟亲密兄弟一般地与我勾肩搭背,但下一刻就讪讪的不着痕迹的退开。
回程路上,繁星顶悬,他指着天告诉我各个星星的名字,而我拽着他的胳膊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他却也不恼,由着我拽,由着我胡说,依旧耐心的说着星星。
我不知道他给城门侍卫看了什么,侍卫屁颠屁颠的开了城门放我俩进去,他亲自送我到清风醉后门旁,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方才转身离去。
我只道,这便是我的风花雪月难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