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不紧不慢,不过园子也变得一片白了。云曦扶着容心的手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那书琴极为乖巧,引着公主瞧这瞧那,后面一群丫环婆子紧紧跟着。
云曦瞧书琴说话脆生生的,不是那拖泥带水,拿腔拿调之人。便故做淡然地问道:“我瞧兰夫人与府上很熟悉,与宁姐姐也亲热。”
书琴笑道:“哪有不熟的道理,兰夫人虽是舅老爷的女儿,可出生后不久,因舅太太产后褥热,刚巧王妃生了三公子,可偏偏落地便夭折了。王妃心情不好,便把大小姐抱来解闷。大小姐就在王妃膝下长大,竟比亲生的还亲。大小姐人又和气,对弟妹们也好,尤其是二小姐,竟是在大小姐的怀里长大的。您说能不亲吗?”
云曦点了点头:“那就难怪了。”
容心轻轻地碰了碰公主的胳膊,顺着容心指的方向,却见湖中的水榭亭中,却有一女子正伏在石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正哭得伤心,不是闵宁却又是谁?
云曦忙走了过去,见翠微正手足无措的劝着郡主,可偏生闵宁也是个有气性的,并不理会,只一味地哭。翠微素知自家小姐的脾气,也不敢深劝。一抬头见公主过来,忙上前见礼,倒松了一口气。
“好姐姐,这水榭四处透风,石桌又冷,若是冻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呀。”云曦俯下身子款语温言地相劝道,“姐姐病了,自己难受不打禁,只怕连带着王妃,如王妃,兰夫人心中都不好受呢。”
闵宁抬起身来冷冷道:“只怕我死了才称了他们的心意。处处盘算我,可还有一点亲情?真真让人冷了心。”
云曦不急不燥地劝解着:“姐姐心里难受我知道,凭谁遇见这样的事都不好受。可一味地糟践自己个的身子又有什么用?还得慢慢从长计议。”
“有什么可从长计议的?他们若逼我,我便不活了。且不说皇上是个怎样的人,单那皇宫里的勾当,我就是去了,不出旬月也得死在里面。”闵宁忍不住又泪如雨下,抽泣道:“你且看看大姐姐,那是怎样一个八面玲珑之人,可怜太子去后,在那太子府里不知遭了多少暗算。多亏太后疼爱,怜她们孤儿寡母,把大姐姐和允启召进宫中,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庇护着。犹是这样,大姐姐在吃穿用度上,一概加着小心,不知过得怎样的揪心日子。”
云曦暗想闵宁倒是个明白人,对她有了几分敬重。“姐姐也不必事事都往坏处想,王爷和你母妃自是疼你的,断不会瞧着你伤心不管。姐姐只管放宽了心。”
闵宁抬起头来,望着满天的飞雪,悠悠地说道:“只怕在王爷和阿娘心里,王府的前程比女儿家的终身更重要。何况任谁看,进宫做皇上的妃子,那都是极大的荣耀,又有谁不愿意呢。”
云曦叹了口气道:“偏是你不愿意,只是这样闹也无际于事,反落人口实。不如慢慢商量。兰夫人与你素来交好,她又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想必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她去说服太后才好。”
闵宁只怔怔地发呆,嘴中念叨:“那年我七岁,听奶娘说兰姐姐定了亲,定了征远大将军家的大公子,我便跑去她房中看她。却见她正在哭。我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这门婚事。她点了点头。我拉着她去找王爷王妃回了这门亲事。她却只摇头,还说女儿家的婚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哪由得她愿意不愿意的。”
闵宁顿了顿,语气悠然地继续说道:“我犹记得那天,她幽深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嘴里还念叨着我与他这一生终是无缘的,然后蹲下身子,抚着我的脸说,但愿二妹妹有福气,以后能找到一个相知相守的人,不求荣华富贵,但愿岁月静好。”
闵宁闭上了嘴,只望着茫茫的湖面发呆。云曦暗想:兰夫人待嫁之时竟有心仪之人,只不知此人是谁?
云曦笑道:“兰夫人有过切肤之痛,一定会帮你的,你只管耐着性子好好求她便是。”说着,拽着闵宁的胳膊道:“好姐姐,陪着我走走吧。一味地发愁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如得过且过,车到山前必有路。”
闵宁想想也别无办法,也只有照着云曦说得试试了。便点点头,站起身来,俩人携手沿着石子甬路慢慢前行。刚转过小亭,从假山后跳出一人来,倒唬了众人一跳,定睛一瞧,却是郭荥。
云曦与闵宁皆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从郭荥身边走过,竟宛如未曾看到一样。
书琴笑道:“小祖宗,没听见人吓人,吓死人的说法吗。”又瞧见他满袍子是泥浆,便“啧啧”嘴巴,掏出锦帕替他擦拭。郭荥却不理会,只道声无妨,便跟了上去。
“好姐姐,好妹妹,还生着气呢。”郭荥满脸赔笑道,“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好歹可怜可怜我,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你们好半天了。”
闵宁“呸”地一声骂道:“人家的兄弟都是为姐妹出头的,偏我命苦,兄弟是个软骨头,只会在女人堆里混。”
郭荥见闵宁语气不善,又见她眼圈发红,像是刚哭过。便忙拦住闵宁的去路,问道:“是谁欺负了姐姐,二姐姐只管告诉兄弟,就是天王老子,我也准保让他跪下求饶。”
众人皆不言语,郭荥急得抓耳挠腮,恨恨道:“我要不问,又怨我不管,偏我要问,又都不告诉我,这不是急死人吗。”便缠住公主问个究竟。
云曦无法,又想纸包不住火,他终是要知道的,便摒退众人,把事情三言两语地悄声说了一说。
那郭荥一听着了恼,忙拉着闵宁的手道:“二姐姐随我去回了王妃和母妃,嫁谁也不能嫁给他。虽说他是当今的皇上,可你们有所不知,他才是最最无赖的一个。他还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时,我们便一处玩着。他虽比我大几岁,却是个出了名的无能草包,人又最暴戾,凭谁得罪了他,便没好果子吃,用尽下三烂的手段,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有多少。所以先帝才不待见他。偏天不长眼,竟让他们刘家得了天下,又让他成了皇上,真真是笑死个人。”
那郭荥还要说,吓得闵宁一把捂住嘴巴,骂道:“你这个惹祸精,难不成想满门抄斩吗?自己不活了,还要连累满府的人。”忙四下望去,身边只有几个贴身的丫环,便长舒了一口气。
郭荥刚要接言,却见公主暗使眼色,便只得闭上了嘴。
这时一只黑影从树丛中飞出,众人一惊,却是一只白鹤,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方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