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年前,又仿佛就在昨天。那些事情,那些夜晚……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黑衣女子从琼琼树影中慢慢走出,似来自于已经被风遗忘的远古。她诵的诗句和她的人一样,有一股爽气的深情,如呼啸而过的风,隐隐藏着莫名的美好与欢乐。
弹琴之人嘴角自然弯起,手中的琴弦也变得不那么寂寥。
琴音高远、欢畅起来,有一种逍遥尘世、游戏人间的深沉又沉醉的欢乐。如酒如歌,似痴似醉。黑衣女子,随性折下竹枝,伏身舞起剑来。
“明月来相照……明月来相照。”依稀记得她的眼神,她的戏谑,她的执着……
身前是一片被月光照亮得清冷的石壁,风依然在耳边飘动。
她的凉夜在青石的月下流淌,月季的红是不是还在沉睡?
那人就那样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就从石上起身,抱着琴,走入身后的竹林。
榆枝站了起来,又向前追上几步。不过终究没有说话。他眼中泛起泪花,瘦小的身子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
疯老头看榆枝这个样子,忍不住走了出来,“请留步!”
那人依旧没有停步,向前走去。
“你若不在乎,为什么又要来?你若真在乎,为什么又这样走?!”老头眼中的血丝更加明显,风吹得他的蓬发像枯落的草。
那人停住脚步,似乎为老头悲伤的声音所吸引,回过头看了老人一眼。
一个苍老的老头,一脸悲戚。
那一眼的目光是冷漠而苍凉的,老人从中察觉到此人定是对风四娘的死很在乎,所以才会这样的伤怀。
“如果,你真的爱她,或许你有顾虑。但起码,”老头拉过孩子的手,“起码不要让榆枝伤心,他……还小。你……你抱一下他总是好的。”说完,他苍老的眼中露出恳求。
那人转头,仔细看小孩。小孩低下头,小嘴倔强地抿着。过了一会儿,他又仰起小脸,紧紧盯着那人看。
那人摇摇头,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黑斗笠被风吹得冷漠。
榆枝抽泣一下子,泪水就如泉涌出。“娘!为什么?只要告诉榆枝为什么……只要告诉我为什么……”榆枝哭得很伤心,小小的身体都颤抖了。
老头大惊!居然是女人!她是?她是……不,不会的,她已经死了……那她是谁?
月光下那一袭黑衣和黑斗笠,显得那样遥远。她低沉的声音传来,“不,我不是你娘。”
“你是的,你是的……你为什么要撒谎?你为什么不要我?”榆枝哭成了一个泪人。
“那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你又怕什么?你是冷三娘?”老头一连串追问。
“是又如何?”她声音变得粗噶起来,不辨年龄,无怪乎人人都以为三娘是一个年近四五十的长辈。
“原来你就是……”老头神色恍惚地自语。直到那人隐入树影,榆枝无助地拉他的衣角。他才又回神,看了那空空的巨石一眼。
第二天,鸡才叫第一遍,老头就转醒了。他心里琢磨着,一下子拍打在自己的脑门上,昨日不该就那样放冷三娘走的。他起码可以问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尽管那人八成是个负心汉。可是,对榆枝而言……,榆枝……
他回头看向怀里,榆枝正趴在枕头上,缩着身子,皱着小眉头,眼角竟还是湿湿的,他梦到了什么?
老头心疼地顺顺小孩柔弱的背,眼睛渐渐模糊了。
“爷爷!”榆枝醒来,看见爷爷不在身边。
“哎!小榆枝醒了?看爷爷给你刻了个什么?”老头小顽童般兴高采烈小跑过来。
榆枝揉揉眼睛,潮湿阴凉的眼中立时窜起了小火花,“哇!好漂亮!”他小心接过去,睁着惊喜的大眼睛,“这个,这个木头人是谁呀?”
“她啊!是天上的嫦娥,住在月亮里头。”
“住在月亮里头……!”
“对,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她就在上面看着我们。”
“在月亮里面看着我们……!”榆枝眼中闪着惊喜的疑惑,“嫦娥?”
“哎!”老头快活地点头。
“这个嫦娥啊,永远陪伴着地上的人们,也会永远陪伴着我们榆枝,保佑我的小榆枝。”老头笑得灿烂。
“真的?”
“真的!不信?”
“唔……”榆枝犹犹豫豫。
“爷爷保证,就用这一条老命!”老头用力拍打着胸脯。
榆枝马上用小手捂住老头的嘴,“爷爷不要瞎说。我相信爷爷,我只是想……月亮那么远……”
榆枝抬头看了一眼爷爷,笑了起来,小手抚摸着那刻得非常细致,打磨得光滑的小人偶。
老头满意地叹了口气。
这一边,那个挺拔的青年略显不安地走进来。看见榆枝完好无损,正低头玩着什么,松了口气。他依旧问道:“你昨晚出去了?”
“没有。”
“我看见你出去了,去了哪里,为什么出去?”
榆枝无辜地看他一眼,“我没有出去,一直和爷爷在屋里睡觉。爷爷,爷爷……”
他跑出去,走到老头身边,“爷爷,昨晚我是不是一直在屋里睡觉?”
老头看一眼略显戒备的青年,点点头,“是啊……”
青年怀疑地看了老头一眼,“也罢。”
榆枝伸头,看他已经走远了,向老头露出了胜利的笑。
“爷爷,不要告诉他!娘亲一定不愿意见到他。他们好像是要抓娘亲的。他们想用我来引诱娘亲,所以娘亲才不敢认我。爷爷你说对不对?”他眨巴一下眼睛,极力希望得到老头的赞同。
疯老头张张嘴巴,只觉得喉头干涩得很“其实,榆枝……其实……”
榆枝仰头看到了老头的表情变化,一下子跑到远处的小土堆上,蹲下来,低头抚弄他的小木偶。
疯老头心比刀割。
过了一会儿。榆枝回过头来,装出活泼的样子,咧嘴笑,那两颗稚气的虎牙又冒了出来。“爷爷,你给我刻个娘亲好不好。”他在笑,泪水却无声地在流。
榆枝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两根细瘦如柴的胳膊。他使劲用胳膊擦干泪水,泪水却总让他讨厌地流个不停。
“好!”老头跑上前,用力抱住榆枝。“爷爷给你刻个娘亲!一个永远陪着榆枝的娘亲!”
“爷爷,你也不要不要榆枝……”
“不会的,爷爷会一直守着榆枝,除非爷爷死,不然谁也不能把爷爷和榆枝分开。”
榆枝泪眼婆娑地应了一声,“爷爷也不要死。”
“爷爷命硬着呢!要长命百岁,看爷爷的小榆枝长大娶媳妇儿!”
这时,榆枝才有点缓过来,他有点害羞地垂下了小头。
上官夜那边,青年正说完夜间发生的事。
“你敢肯定,那人就是冷三娘?”上官夜翘着腿,不以为意地喝口水。
“我直觉……”他犹豫思索。
“直觉!又他.妈直觉?凤灵?告诉他直觉这东西可信吗?”
凤灵微微一笑,“少主你生什么气?有谁惹你了吗?”
“当然没人惹我。我本来就是恶人,你们这些好人,以后做好事还是背着我的好。”
“阿夜……”
“微臣当然说的不是二皇子,小人怎么敢。二皇子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谦恭地站起来,向浮城躬了一身,眼中的桀骜瞬间只剩下恭顺。
浮城眉头皱得很深,嘴角露出有点冷的笑,正要说什么,凤灵向他使了个眼色。浮城几乎有点哭笑不得,“罢了,阿夜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介意的,才会……”
“二皇子,这舟车劳顿就不要为这些微薄小事费心了吧。”他打断他的话。
浮城摇摇头,转向有点木然地站在旁边的大内第一侍卫李肃,“不管如何,都要试一试。你费心了。”
李肃抱了一下拳,“是属下分内之事。”
来到那个篱笆洞边。凤灵蹲下去探查那个洞口,洞口只能让半大的孩子勉强通过的宽度。
“从这个洞进去才行,不然根本找不到榆枝到底去了哪里。后山被山石树木隔绝根本寸步难行。”李肃在后面提示道。
“那就把这洞口给扒开。”上官夜看着那洞口。
“不行!得凿开,后面是石块。”凤灵站起身来。
“嗯,村里有个开山的,我去借些工具来。”李肃说道。
“不要声扬。”凤灵提醒他,李肃点点头。
临走时,他回头,“对了,这件事得瞒着榆枝,他不想我们知道他偷偷夜里出去见那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我们在耍诡计要陷害那个人,或许,他就不会再出去了。”
“嗯,知道了。呆会儿让流青陪他出去玩。”
这边,西山脚的一间村舍。
一把利箭嗖的一声射进来,箭头一半没入梁柱。屋里人立马惊起,拔开饰有残花的剑,踢开门看向周围。空无人影。
很快,所有的人进了屋里,都是农妇的打扮。一个女人,用力拔下箭,取下一张字条,
“今夜亥时,三娘会见榆枝。”充满磁性的女性嗓音读道。
“不会是陷阱吧?”娇俏的女音。
“试试看。”
树后,一人很快闪开。
榆枝,对不起了。冷三娘决不能为他所用,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