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很不同,她很沉静,她说话平平淡淡,语音沉沉,却给人深刻印像。
上官夜脑海中又一次闪过她说过的话,“我们是来掩护你,分散冷三娘的注意的。我们或许都快要死了。”这句话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人一再想起。
他转头细细打量这个女人。
她身形、气质太过普通、平凡,使她在身旁身形风流纤秀或妖娆的女人间显得最不起眼。甚至,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还有她这样一个人,这个想法让他惊讶,“还有她这样一个人”他玩味着这句话。
慢慢他就感觉到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凌厉,从她举手投足间带出来的那一股苍凉之风,似冷又温存。上官夜对她格外关注起来,似乎有一种神秘的魅力从她自然掩饰的一切中吸引着他。
他还不明白一句话,好奇心害死猫咪,对于女人也是一样的。每个女人都是一朵带毒的花,只是有的女人表现在外表,有的女人深藏在心里罢了。连丑陋的女人也有可能引诱得才子侠客倾倒折节。百莲子就是这样的女子,她的顾郎才华惊世、品貌一流,却自愿撸起袖子为她打扫屋蓬。谁能理解呢?百莲子自己也不懂,她还以为要一辈子守着百草蓬过完这清冷的一世呢。或许,只有她的顾郎明白吧。
随着细细的观察,他似乎觉得离这个女子越来越近,近到好像是最熟识的身边人一样。她是那么的亲切,那个身影仿佛在昨日的梦里来回晃荡了无数次,今天却这样出现在了面前。
一种前世今生的宿命感袭击了他。他久久回不了神,品味着那平淡沉静的话音。流连着她的背影。
这个女人异常敏锐,她似乎感受到了探察的目光。她转头看了这边一眼,上官夜觉得那一眼妙不可言。从未有过的愉悦感,像小孩偷吃了一块糖的感觉。那面纱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那一定很有神韵,勾魂夺魄。
其实那女子的眼睛并不十分美丽,只是很有一种特色,使人看了就像看到她的灵魂一般,这是一双善良而冷漠的眼睛。似深情又无情。
这个女子也不十分美艳娇俏。她像一副古画里的女子,有着古朴陈旧而深刻的容颜,似乎最为普通没有一丝特别的亮点,又似乎太过完美,令人惊罕。这是一张危险的脸,仿佛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控制自己的颜面来改变自己,做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这样的脸,容易使人记起或忘记。
人的目光是一种有分量的东西,她知道这一点,所以觉得脊背不太舒服。这是一种来自生理上的习惯,就像神经反射一般直接而迅速。刚才那目光虽然没有危险的感觉,只是探察的意味太重,那么的执着,那么的肆无忌惮。
对上他的眼时,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沉迷的醉意。她愣了一下,只是一下。在转头看到坐在旁边慢慢喝茶的南湘时,感到疼痛大于快乐。
所有的邂逅不过都是一场落魄的花红。胭脂的泪有几许?望江的风还吹几时?这勾起了一些往事,就像这个怀旧的看似冷漠然而温存的夜晚。在一种默契的安宁中流淌着的人的体温的小小的幸福。
手中的红绳暖得让她心悸。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一双柔韧而微凉的手覆了上来。
她不动声色地抽开,“听说那个小孩还有一个姐姐。”
女子将手收回袖中,“哼”她轻哼一声,“他没有,即便有也注定要死。”
“为什么?因为没有人会为他报仇?”流青低着头,她的眼掩在散落的额发下。
众人看向这个坐在右边角落的女子,对她的插话感到意外但也不惊奇。
那个女子戒备地看过去,随即松了紧绷的身子。
“有人会为他报仇。”
“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孤儿。”
“你要阻止我?那要看你的剑,听说天音山的流星箭很不错。”
“当然不错,不过适合远攻。”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色。
远攻的流星剑,要是那时候就学会的话……明明就在那边,明明一刀就能杀了那个人,明明……可是她的脚步抖索着,好似从来就没有学会走路一般。所以,她练了这远攻的流星箭。
女子没有回她,转身坐了下来。那个女子也上了楼。一切又回复了兴味了了。
这个夜晚似乎比往常的夜晚更加让人留恋。南湘尤为觉得,因为这个夜晚她突然怀旧了,人一旦怀旧就意味着她老了,作为杀手或许更意味着——死亡。
最后,众人还是拖拖拉拉地上楼回房休息了。小二和掌柜的也开始将凳子架在了桌子上。看到那个撞坏了的椅子腿,掌柜的摇摇头。
有的人喜欢黑夜,正如钟爱躲藏一样。
嗖的一声,人影自屋顶飞过。
女子起身,拿起了静躺在枕边的剑,她知道时候到了。
暗黑掩藏一切汹涌的混乱,直到一切归于平息。
那人一身白衣,目光看着倒地的女子,似乎韵满难言的悲。她转身离开,没有补上那习惯的一刀,或许她是太累了,噩梦常折磨得她难以安眠。
“等等……”血无可挽回地汩汩流下,就像无可挽回的生命,来得突然又宿命。
那人停下了脚步。
“听说见过你的人都已经死掉了,我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
她没有转身,只是略微侧头,“我会将你的尸体安葬在桃花坞。”
“你……你到底是谁?”
她转身,拿下了面具。
女子瞳孔紧缩了一下,“原来你就是……你居然就是……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有人想要我继续杀人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无止境地笑起来,笑声最后变得酸涩“原来他是这么的爱三娘。这么的爱……”
“他爱的是这一把剑。”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低头看一眼腹间的窟窿,“我又怎么会……怎么会,爱这样一个人?”她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她的眸光在月光下一片深暗,爱?什么是爱?
忌无殇,你等着吧。是你要我拿起剑的,我本不想再拿起。
前方是一片黑暗,就像这已经开了头的路,是永远也不会有光明的了。
谁把谁逼到了死路,死路又从何时拦在了眼前?
有的人被别人杀死,有的人被自己杀死。冷三娘逃不过自己,正如她逃不过这疲累的夜晚。
世人都云三娘,三娘。从她十四岁起,直到如今。
似乎从未年轻过,又似乎从未长大。她有时像孩子一般沉默,有时又像老妪一般说话。只是她从来都不快乐,从什么时候起就永远不会快乐了?还是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快乐过?比起南湘,比起风四娘,甚至更为久远的冥兰,她们都比她更快乐,她羡慕她们,可是她永远也做不了她们,她只能做这样一个苍凉孤独的人,一个连自己都厌弃的人。
夜晚会结束的吧,她知道。明天她又会在晨光中醒来,就像所有的人们一样。上天赋予她活着的机会,总是有它的道理。可是上天又为什么让那么多不该死的人死掉?上天是不是有时候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