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云忧下了楼,看向在一边沉默着的折剑等人,流青正擦拭着她的箭,清光映衬得她更加清丽,棕色的发在晨光下显得柔顺温情。
折剑向苏云忧点头示意了一下。流青抬起头,眸中冷淡的光挽出一丝笑意,“苏姑娘。”
苏云忧牵唇笑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风将这样遗世的仙子给吹来了?”灰娘打趣道,笑意盈盈。
“不过是华清未散的凉风罢了。”
“华清山的风很大?”张开跨坐在长凳上看过来,他有一双饱经风霜的人才有的锐利精明而朴实的眼。
“也不很大,只是无处不在。”
张开点点头,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清晨喝酒于身体不益。”苏云忧轻皱眉。
“哈哈,何以解忧?苏姑娘?”
“何以解忧……”她看向门外,阳光灿烂清透地洒进来,整个客栈一片明亮干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杜康可以麻醉脑袋,让你忘记一时的痛苦,却不能让你永远忘记。酒少喝怡情,喝多了就成了醉鬼了。凡醉鬼皆麻木,不值得爱和同情。”声音明朗欢快,带有令人着迷的节奏和情感。依旧是那个头饰毛皮的商女子。
张开看向她,眼中露出赏识之色,面上却现出男子汉被教训的无奈和羞意。
那女子不以为然地一撇嘴,“何以解忧,唯有天天快活,不为难自己,笑口常开,活得爽快,有什么好忧愁的呢?”
“你是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就信口妄言,也不怕诸位侠客义士笑话。”旁边一位毛发浓密貌似长辈的商人说道,嗓音浑厚。
就在这时,上官夜等人一齐望向门口。苏云忧也收敛慨然的神色望过去。
一群身穿白纱裙,头带黑纱斗笠的女人气势冷冽地踏入门来。一时间透过温暖的阳光,白亮得仿佛光芒灿目,令人不由得眯起眼来。
残心阁的人终于来了。
她们人手一把剑,一样的装束。坐在了一张靠左的空桌上,紧挨着商人那一桌。
看到凤灵也一身白衣地跟在那些女人后面走进来时,上官夜不快地闭了闭眼。
“你该去洗洗脸了。都成花猫了。”
凤灵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然后一屁股坐下来了。他略带疲惫地看着那几个女子。
其余的人,也和凤灵一样,都安静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们。
听说残心阁的女人都是美貌的女子。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思留意着
“小二来一些饭食。”坐在前面中间的一个女子说道,嗓音充满知性的磁性。
“派我们前来,分明就是要我们送死。”一个娇俏的女声压抑着气愤传来。
“傻瓜才会送死。”一个爽朗略带调皮的笑意的声音毫不顾忌地回道。
坐在一边的一个女人站起来,身姿颀秀,来到柜台,低声和掌柜地说着什么。
“我们不能跟着她混,她才会害死我们。”刚才那个声音高高的女人看着柜台那边说道。
“不要妄动,小心你的脑袋。不要还没见着冷三娘就丢了小命。”依旧是磁性的嗓音,不缓不慢。
“哼……”女子冷哼道。
那个女人回到桌边,却没有坐下。“我们该出发了。”声音清柔。
“为什么?不是要在这里等的吗?你知道冷三娘已经路过了?”还是是那个傲慢的女子。
“我们得赶在她之前。”
“为什么?”
“杀了那个孩子。那样她自己就会找上门来。”依旧嗓音清柔。
“你去杀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你那么厉害,我们不过是小喽啰,也帮不了你。”
“这么说来,你是没有用了?”疑问的语气。
“我……”
“不是。我们和你一起去。”平静的语气,是另一个女子。紧张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化解了。
“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她。”
“你要我们一起和你送死,你难道不知道冷三娘有多厉害?你要向阁主献殷勤,讨他欢心,怎么都可以,可是我们还不想死。”
“那么,你知道阁主派你们跟来是为了什么?”她看向不语的其他人又转回头,“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她一甩袖,迅速出掌,势如破竹。似乎可以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为这一掌的气势和力量所惊罕。江湖,就这样突然的降临在了这个小客栈里。
被击中的女子一下子飞出去,撞倒了椅子,脊背撞上远处的桌子后才停下来,她猛地吐了一口血,白色的蒙面纱上血迹斑驳。她艰难地爬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一半倒了下来。
一个女子迎了上去,她扶住她。
“你也不知道?”
“我们是来掩护你,分散冷三娘的注意的。我们或许都快要死了。”依旧平静无波的语气
女子看她一会儿,坐了下来。
她扶住她上了楼。
吃饭时,大家才缓缓活跃起来。那几个残心阁的女子有的也开始谈起闲话来。那个非常厉害的女子,直直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着。
上官夜很想知道这些女人都长什么样,事实上很多男人都想知道。但是,他们只能透过她们的颈项,和飘起的白色面纱编织她们的美丽神话。
那个说话平静,身形气质皆普通无华的女人下了楼。很多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了她,仿佛她来了故事才开始。
她端起饭就吃起来。
“小二换一碗热饭。”依旧清柔的嗓音。
“不用了。”
那个女人看了她一会儿,直直的脊背不自然地动了一下,“我曾经有一个妹妹。”清柔的语音变得低了些许。
“嗯。”
小二换上了热的饭食。众人也开始闲聊起来,奇怪的是没有几个人离开。人们总是有一种大事情就要聚集在那里的习惯,仿佛是为了证明对这个世界主宰。
起了晚风,从门外刮进来,是浸袖的凉意。掌柜的慢慢踱步去铺上了门板。
上官夜等人都有点安静。凤灵眼珠子由于疲惫而有点发红,不过显得亮亮的,似乎慢慢恢复了元气。他想,不愁找不到冷三娘了,只要跟着这帮残心阁的女人。
苏云忧的目光在酒酿的忧思神韵中添了一抹寒冰似的冷漠。
那个女人吃完了饭准备上楼。
“等等。”清柔的嗓音唤住她。
女子转身,停下,看向她。
“坐下吧。”
她坐了下来。
“我妹妹叫桃枝,葬在北阳桃花坞,她的坟前有一棵梨树。我曾对她说等我死后就和她葬在一起,永不分离。”她脱下手上的红绳手链,递给她。“也许我又要让她失望了,不过我想把这个红绳还给她。”她顿了顿,“如果你有机会路过桃花坞,可否帮我将这个红绳埋入桃枝的坟前?”
她接过那个红绳,在触碰到那个陈旧得仿佛稀薄的血色的红绳时指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点点头。
那个女子欣慰地轻轻溢出一口气。她走到左西方一扇偏僻的窗前,轻轻推开窗户,半掩着。夜风吹得她的白纱漂浮起来,她手扶着老朽的木质窗木。用苍老低沉的嗓音,低低地吐出,“坞里桃花三百株,谁家好梦连香酥……”
此后是缓缓的静默,似乎等待着什么,沉思着什么。
“此番睡意须铭记,来日心补孟婆情。”一个女孩儿调皮地打趣,她大喊着跑开,“不得了了!了不得了!南湘有心上人了!阿婆,阿婆!”
“桃枝!桃枝……你胡说!,你……”她一把抓回那个大眼睛的女孩儿。
谁知她一下下轻轻打在她的脸上。她抚摸过脸颊,似乎想起当年那轻轻的拍打好像很疼。她松开了她。
“阿婆啊阿婆,快给我阿姐准备嫁妆吧。呵呵呵呵……”她笑了起来,那笑声连绵不断,像纷落的粉色的花瓣。“快不要笑了吧。”她想。
她回头看她的阿姐,大眼睛里满是桃花般的笑意。
当时,她就惊讶地看着她,仿佛不真实。
“阿姐,你怎么了?阿姐你怎么了?……”
她深深闭上了双眼,仿佛那个女孩儿总也不放过她一般,用魔咒般的笑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急切的呼唤来牢牢套住她一般。
“桃枝,够了罢!”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关上了窗子。
故岭南湘人,飘摇雨不萧。
一瓣桃花落,做人怎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