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几天时间,在周氏药堂,总会出现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这两个中年男人,都很健壮,都像练过把子的人。周天宇很清楚地记得,其中一个男子,眉宇间有一颗大的黑痣,他看人总是盯着人看,冷口冷面,没半点笑容,让人看了徒生畏惧之心。他看见周天宇的妻子黄英彩时,那一双犀利的眼睛会突然放出光来,往她的身上盯。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在周氏药堂里看了几个来回,却又没买什么。周天宇同他们打招呼时,他们说:“来这儿看看!”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一连三天都是这样。周启庆一家人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有引起应有的注意,放松了警惕,却不知道一场灾难正悄悄地将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只有那铅似的黑云。三岔河口的长街上刮着清冷的风,入秋时节竟比往年来得早,风也来得冷。长街之上,没有行人,只有那劲风在吹,悠长的大街显得寂寞而冷冷清清。
忽然,“的的的”一阵清脆的急骤的蹄声撞碎了夜的寂静。一个农夫打着灯笼,骑着一匹瘦弱的驴子,很焦急的打从静得出奇的长街上经过。但因为天气有些冷,而且夜已深,竟没有多少人留意。
农夫在周氏药堂门前打住了驴子,他急促地拍打着周家的铺门,高声叫道:“周大夫……周大夫……开开门,有病人急救……”
不一刻,周氏药堂古童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周启庆披着睡衣,提着灯笼探出头来。他已见惯不怪,常常有人深夜登门求医,都是些危急、病重的病人,周启庆抱着悬壶济世的思想,不分贫富贵贱来者不拒,因此常常闹得周家夜不安宁,但周家也毫无怨言,乐此不疲。
周启庆打量着来人,问:“先生,有什么急事呢?”
那农夫双手一揖,焦急地说:“我从乡下急来,我老婆难产,还望周大夫去救一救……”
这时分,周天宇也被惊醒,穿了一套白色衣服起来,也来到门前,准备帮父亲的忙。他一向是这样,已养成了习惯,上阵父子兵嘛,因此,周启庆的医学技术,他周天宇已全学会,而且比他父亲更胜一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周启庆见乡下人恳切,但夜已深沉,也不知路有多远,怕在路途上有什么闪失,面呈难色,说:“这……”
要是病人送上门来,他会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出手相救。
那农夫已是急出了眼泪,又是一揖,说:“求周大夫相救则个,要不我老婆、孩子都没命……”
周天宇说:“爹,让我去吧,迟不得!”
周启庆说:“好吧,你去走一趟吧!不过路上要小心!”
周天宇背了一只药箱,急急忙忙地跟着农夫走了。周启庆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又“吱呀”一声,紧闭了大门。
孤寂的长夜不会因这一小波折而而惊醒,她依旧在寂寞地沉睡着。
一个时辰后,忽然,从黑暗中,从街角处,蹿出五、六条黑影,他们一律穿着黑衣,蒙着头、脸,只露出闪着青光的眼睛。他们手里拿着闪着冷光的长剑,准确无误地直扑周氏药堂……
当那位农夫护送着周天宇重回到三岔河口这个大集镇的长街时,远远看去却有些冲天的火光,远处也隐隐约约传来些微的嘈杂声,这静的夜,这寂寞的长街,似乎都被惊觉了。农夫的老婆被周天宇救了,他老婆生下的是个胖小子,母子都平安大吉。当然,也幸得周天宇去救治,要不然,仅凭乡下那些土接生婆来接生,顺产的还可以,难产的话绝对是十死一生,甚至连这一生也没有。
周天宇看那透着火光之处,也正是自己的家所处的地方。
“莫非家里失火了?”
周天宇心里暗道。他显得特别心急。
正当他要急着催促农夫赶路时,从街角黑暗处蹿出一个灰衣矮汉子,他死命地拦住周天宇的去路,焦急地对周天宇说:“周大夫,你不能回去了……”
周天宇忙问:“为啥我不能回去?难道前面火光之处真是我家失火……”
那灰衣矮汉子表情难过,点点头说:“是的……大家发觉时,你家已是大火冲天,救也救不了,邻家也被牵连着烧了三、四家……”
周天宇听了,跌坐下来,泪流满面,说道:“恐怕我爹他们……”
那农夫听了,也一同悲伤。
那灰衣矮汉子痛心说:“令尊、令堂已遭毒手……令荆也惨死……”
周天宇方寸虽已大乱,但还是听出了灰衣矮汉子的言外之意,他抹去腮边的泪水,强忍住悲痛,问:“你是……”
那灰衣矮汉子说:“周大夫,我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差役,感念你周家救过我爹一命,是特来拦你的……我不想好人全受难……”
周天宇说:“多谢你!你刚才说我爹、我娘遭毒手……难道他们不是失火烧的……”
那灰衣矮汉子说:“我到过现场看过,你家全烧成灰烬……令尊、令堂身体烧焦,但尸体上有多处伤口,应该是先遭杀害,后才被人放火烧屋……令荆的遗体却在千米之外被发现,满身是血,我也仔细检查过了,应该是她自己咬舌自尽……我猜想,她应该知道掳走她的歹人的意图,看令荆的尊容,生得美丽……她是不想受辱,为保清白而咬舌自尽的……我已和几个街坊已把令荆的遗体搬回了……”
听着,周天宇泪水涟涟。他朝灰衣矮汉子一跪,拜了一拜,哽咽着说:“多谢长兄的帮忙!”
那灰衣矮汉子连忙把他扶起,说:“周大夫不要这样,你快起来吧,我家也受过你家的恩呢!你得连夜要走了,有人对你周家要赶尽杀绝呢……”
周天宇越听越惊,问:“是谁要害我周家……”
那灰衣矮汉子看了看那农夫,他凑近周天宇的耳边,小声说:“你不要对其他人说是我说的……听说是大财主赵孟起高价从京城请了一个武林高手,绰号‘黑无常’的来害你一家的,说什么是为了一本书……也听说姓赵的和那个黑无常沾点亲带点故……姓赵的也买通了我们的县太爷,……姓赵的得知你家走溜了你,他就连夜求告县太爷派人来暗中围捕你,说是见着你就杀,有事县太爷会担当……姓赵的也派出他的手下,在到处搜捕你,务必对你周家斩草除根……出事之后,我才得知情况,但当我赶到这儿时,你家的房子全没了……我听说你漏网了,我猜想你应该是到别处行医还未回来,我就到处走走,希冀能碰上你,给你报个信儿,让你远走他乡,给你周家留根苗吧……不想,真的让我在这儿碰上了你……真是苍天有眼……”
周天宇震惊之余,喃喃道:“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前些天有两个陌生人在我家药堂里转悠,原来是为了探路……”
那灰衣矮汉子把他身上不多的仅有的钱全掏了出来,递给周天宇说:“周大夫,拿着它逃亡吧,到远远的地方去隐姓埋名,不要再回来了……如今的社会,你永远斗不过有权有势的人……”
那灰衣矮汉子又从街角暗处拉出一匹瘦弱的马,交到周天宇的手上,说:“你赶快走吧,再迟一点怕会被姓赵的人发现,到时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令尊、令堂、令荆的后事,就由我和其他街坊来处理吧,我相信受过你周家恩惠的街坊都会出来帮忙的……我会把他们安葬在镇外东边的那个山岭上,等风头过后,我会立个墓碑在那儿……”
那农夫也把身上的所有钱掏出来,给了周天宇,当然,农夫没多少个钱。
周天宇又朝那灰衣矮汉子一拜,说:“拜托兄长了!”于是,他乘着那匹马,连夜逃亡。
那农夫还想留下来帮忙,但被那灰衣矮汉子制止了他,让他立即返回乡下,并且吩咐他千万不要把事情说出去,怕对周天宇不利,也怕对自己不利。
然后,那灰衣矮汉子,那位农夫一起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