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族之间没发生过械斗,但家族倚强欺侮外族个别人家的情况还是有的。以家族群体的形式出面找女儿婆家闹交涉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我所知的就有这么一件事:离我们家不远,有一郭性人家的媳妇,系张姓之女,因偷汉子被捉了奸,那女人因羞惭而自尽了。张家出动了一百多人,要把男方弄个人亡惨绝。男方一时无处求援,找到了我刘家的毛屠户。这毛屠户牛高马大,以气力闻名乡里。当时两手搬了个石磙放在郭家大门前,坐在了上面,对张家众人道:“郭家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幸。真正无辜的人不是死者,而是活着的人,真正受害的人也是活着的人,特别是死者留下的一双子女,他们小小年纪便没了妈,实在教人可怜。我只是个外姓人,他们家的事本与我无关,但地方的人管地方的事,看你们一个个气势汹汹,似乎非把郭家弄得家破人亡不可,旁人实在看不过眼。你们若是说道理,理亏在死者,捉奸捉双,人证物证俱在。郭家并没有打吗她,她身上有无伤痕,一眼可见,派一两个人进去查验一下就行了。看在令外甥身上,最好就此作罢。若是硬要打架,由我接着,保证让各位满意就是。”众人望着他,都傻了眼。那石磙在北方称碌碡,是碾压谷粒的大石磙,一般四五百斤,那毛屠户能轻轻搬走,力气总在千斤以上,谁敢和他过招?结果,张家派了几个女人进去查验尸体,死者身上果无伤痕,只得作罢,结果张家无功而返。这场人命官司便算平熄了。---此是题外话。当下高老与行健分头去发动群众,把建池的好处说给每一个乡亲知道。接下来便是召开动员大会。会前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富贵和行健又分别是高董大两家族的头人,德高望重,很有人缘。他们所谋之事又是有益乡里的好事,乡亲们谁不想家发人旺?况且,大家被干旱害怕了,早想开挖个池塘,只是独力难支,现在号召建池,一个个十分踊跃,不只是高董两家的人,其他各族的居民也来了不少。会议开始了,行健首先把建池的想法对大家说了,告诉大家,不是一个人几个人所能做到的事情,需要大家通力合作,才能完成这么大的工程。接着,行健让富贵把建池的意义给大家说一说。大家都知道高富贵是地理先生,而在这穷乡僻壤,真正的地理先生很少。那时人们还很迷信,对地理先生的话是不敢违抗的。地理先生又称阴阳先生。有句俗话,叫阴阳一指,害得人死。说的不是阴阳害人,而是阴阳所指,人们不敢稍作变改,就是再苦再累也要照着去做。大家已经听说建池改运的事儿,只是还不什明白而已。现在听富贵要说话了,大家便认认真真地听着。富贵首先要说的,便是八灵聚会的题目。富贵道:“我们这里,周围有八座小山,龙虎狮象,都是叫得出名儿来的。这名儿大多来自于山脉的形象,且是由地理先生喝出来的。而我们这里的八山暗合了四灵八兽的称谓,所以统称八灵。这些名称的产生,不仅为人们称呼提供了方便,也为这些山脉增添了生气,为地方的发展,为人物的生长增添了几分变数。“我们的祖先卜居这里,早就知道这里是八灵聚会的风水宝地。可我们在这里居住了几百年,却不怎么家兴人旺。这是为什么?我的先人和我一直便为这事儿头痛。看人家辖神岗刘氏和我们的祖先一起搬迁过来,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第二代就中了举人,第三代中了进士,当了四川知府。第四代,第五代三父子同豋龙虎榜,都中了进士。第六代被授为知府。第七代又是进士,更位居六卿。第八代也是进士,苏州知府。真是世代簪缨,令人羡慕。看人家家发人旺,比比自己,怎么不着急?可我们住在这风水宝地反倒不如人家,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实在不明白。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又仔仔细细地到各处考察,终于弄明白了,原因就在于小山小水,结作不力。龙脉分散犹如张开的五指,不能聚力。龙脉不力,何以生发?“山水大多是自然形成的,人力一般无法改变。千里来龙,千里结作;百里来龙,百里结作。龙脉大而活,来势足,便结作有力。否则,便是无力。龙脉疲软无力,便生发不出,哪来物华天宝,地灵人杰?所以,我们这里风水虽好,却有缺陷,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其实,山水也并非一成不变。大的地方变不了,小的地方还是可以改变的。实物不能改变,理念也还是可以改变的。古人便有人定胜天的思想,风水也不是不可以改变的。我们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改变我们自己的命运。“风水改运可不是个小事情,需要动很多脑筋,还需要付出很大的力气。“龙脉太细,疲软无力,需要激活龙脉,聚结八灵之力,做到地灵人杰,物华天宝。可怎可怎么激活龙脉,却是个大问题。“我们都看到过双龙戏珠的图案,知道龙最喜欢的就是宝珠。而对于龙脉来说,那宝珠就是池塘。我们要在这大坪的中央建一座圆形的池塘,引来八龙相戏,使龙脉活起来,使灵力聚起来。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这里就将发生巨大的变化,那时不仅会人才辈出,这个地方也将繁华起来。到那时周围的人将会对我们刮目相看。”乡亲们以前从没听说过风水改运,不知道这大地风水也能改造,所以现在听来,倍觉稀奇。但大家对风水一点儿也不懂,虽然听得认真,也知道了改运的好处,但却不无存疑。只听得高老继续道:“建池改运,是不是有一定的效力,一时还看不出来。但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一定能看得到。而且建池不只关系到风水改运,还关系到我们的生产生活用水的大事情。可以说,干旱年年有,只是大小不等。每次遇上干旱,不说浇田,就是吃水也很困难。有的人家挖了个小坑,解决了些小问题,但遇上大的干旱却不顶事儿。我们开挖一座大的池塘,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这是我们多少年来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因为凭一人一家之力,根本办不到。所以,我们建池改运,可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高老的这番话可说到大家心里头去了。其实,好些人家都有小池塘,平时吃水,洗点什么还用得着,天旱时就不管用了。至于浇灌田地,那是半点用处也没有。谁不想有一口大的池塘?可凭一己之力根本办不到。没人承头,这事儿还真难办成。现在有人承头了,大家乐了,一下子议论起来。高老接着道:“我们这么大个坪子要想抗得了旱,总得建一口很大的池塘。而且,风水改运,池塘小了也不行。这里有很多的小溪,可山小水细,那溪里容得下泥鳅,却容不下神龙。我们的题目是八龙戏珠,要容得下八龙的池塘能小么?我与行健初步圈定了一下地方,约五十亩面积。在我们家乡,这么大的池塘可还没见过,根本还没人有这么大的气魄干这么大的工程。我们若能顺利建池成功,也能让人刮目相看。而且,这也是有益子孙,有益乡里的大事情,是一件值得骄傲的大事情。”这时,一个粉妆玉琢童儿捧着个水壶走了上来,对高老道:“爷爷,奶奶说你口干了,让我送壶茶给你。”高老接过茶壶,拍拍这童儿的头,道:“才儿乖,真懂事。”才儿转身跑开了,高老继续说起来:“乡亲们,我们要做的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古人把干一件大事称作改天换地,我们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池塘建成后,我们每天到池边去走一走,看一看,会看到一座活得池塘,里面有八龙戏水,这八龙就是八灵,也就是八山。它们聚集到一起,以无比的灵力化育万物,化育我们的后代。我敢预言,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这里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我们的子孙将成为一代伟人,干出一番大的功业来。看到孩子们光宗耀祖,我们大概也可以无愧一生了。”高老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说完了。接着由行健主持讨论土地补偿的问题,高老则捧着个水壶喝茶去了。到得这时,人们的情绪已经激动起来,说到土地时,有的人自动献出些地。土地被占得少的,就干脆把地让了出来。高老的两亩多地已经申明献出来。其实田地被占得少的人倒没什话说,只有那些土地被占得多的人,他们却不得不为自己和家人的生计着想。所以,土地补偿的重点是那些土地被占得太多的人家。土地如何补偿,昨天他们已经研究出了个初步方案。今天又有一部分人献出了十来亩地,虽然不在一起,但可以调整,比起昨天的的情况好了许多。大家经过商量,到后来只剩下被占用田地最多的三五户人家的问题没有解决。只好留待以后再想办法。最后,他们讨论了一些具体的工作,成立了领导机构,要求所有本地居民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秋收后立即动工,用两年的时间建塘,争取后年春完工。会后富贵与行健又做了三件事:一是动员外族的人出资出力。二是与几个被占田地较多,困难较大的农户商定具体的解决办法,其中也有一个外族的农户。三是为圈定的地方钉上标记。防止以后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不久,建池的程序就正式启动了。他们首先组织人员替被占用土地较多的人家开挖荒地,重新造田,以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且新开挖出来的荒地变成熟地还需一个过程,须得一两年的时间。他们虽然人多力量大,但要开挖二三十亩地来,还是花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过去,便到了春忙的季节,人们忙起生产来,只得把建池的事儿秋收以后进行。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便到了秋天。富贵和行健都是务实的人,他们早已做好了开工的一切准备。到十月中旬,便正式动工了。由于工程太大,不能一蹴而就,须得两年的时间,所以他们便留出了一半的地方,到明年秋天再挖,所以,那些田还可以载种一年。乡下人老实,淳朴,认定的事儿便不会反悔,做起来都很讲究认真。高董两大家有族长带领,不用说,其他各族杂居在这里的人,也全都参加了。大家热情似火,一鼓作气的干,工程进展得很顺利。挖泥挑泥都是卖力气的活儿,实在让人太累。大家虽然都是干活儿的人,一开始倒没什么。可才几天,便有些受不住了。有谁这么长时间挖泥挑担呢,何况每一担都是一百多两百斤呢。一个个手和肩磨破了,结了痂,咬着牙坚持着。到后来,长出了嫩肉,嫩肉又变成了老肉,最后,又变成了茧子。虽然这么苦,这么累,却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从十月中旬开工起,一直干到腊月二十四才收工。这其间只雨雪天耽搁了十来个日子。散工时,约定来年正月初八开工,再干到二月惊蛰,春忙起来后再停工。高老已经十五十多岁的人了累了一冬,幸喜得身子骨还结实,才没病倒。现在停歇下来方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终于率领大家干了一件光鲜的事,心里挺得意的。回到家里休息了两天,身子轻松下来,却忽然发起愁来。原来他想到了道长的话,高家是要出武将的,这希望自然要寄托在孙子的身上。想到孙子,他心里便热乎起来。孙子快十岁了,那模样儿活脱脱像他妈,身子骨却像他爹,又好看,又结实,又听话,又懂事儿,是爷爷奶奶心目中的一个星星,一个活宝,喜欢得每天总要抱他好几次。他想,这武将就应在孙子身上?他实在也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只是到哪儿给找个先生去?这几天他便是为这件事发愁。他儿子林青见爹整天愁眉不展,于是劝道:“爹,万事开头难,现在池塘的事儿不仅开了头,而且进展得很顺利,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您还有什么好愁的?现在要过年了,别把那些事儿放在心上。”“建池的事儿我倒放了心,愁的是我们自家的事儿。”他爹道,“才儿快十岁了,该给他请个武师教他的功夫,可上哪儿给找这么个武师去?”林青道:“爹,这事儿你不用愁,我倒知道有一个奇人。他看起来虽然昏昏糊糊,一副糟老头的样子,其实是装出来的。他那文才武功不知有多深呢,而且还会法术。他虽然从不肯展示功夫,但听说有一年老家的房子失了火,救火时他一手提着一只水桶,往返于房子与池塘间,运水救火,开始还能看到影子,到后来根本连影子也看不到。那水却源源不断地浇到火里去,一会儿火就全灭了。他常年在外行侠仗义,做些劫富济贫的事,他怕自己的事儿连累哥哥和弟弟,让他们悄悄把家搬到底下障里去了。我每年农闲的时候去底下障里挑鱼,和他的侄子们混得熟了,又因为我是他们老家的人,所以,他们对我特别亲切,说了他叔的事。他叔叫刘人瑶,是辖神岗的人离我们家才十多里路呢。不过,早些年可没见到他叔,见到他叔是近几年的事情,他说和我们家还沾着亲呢。他叔回来后,在家闲得无聊,又不会做田地活儿,我去他们那里时,和他叔很谈得来,他叔还让我带着做贩鱼卖的生意呢。我告诉他叔,这生意只是农闲时才偶尔做一下,他才作罢。我若请他来教我们才儿的功夫,他一定很高兴。”富贵道:“你说的是刘人瑶?他可是你的亲表叔呢,是你大姑的二儿子。他离家的时候我还小,大概有十五六岁了吧?以后不仅没见着他,就连他们一家人也不翼而飞了。以后官府找刘家的麻烦,我们才知道是他在外面闯了祸,举家迁走了。直到今天才听你说到他。让他教我们才儿,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你赶快去请他,免得他又有了别的事扯住了。”林青道:“这事儿要十分隐秘,一者刘伯父有积案在身,以前官府无法找他,现在他势孤力单,怕有麻烦;二者他长期行侠仗义,肯定结下了不少仇家,怕人报复。他曾特地嘱咐我,别把他的事儿说出去。他还向我打听他们刘家的事情。我告诉他,刘家自从清兵入关以后就不再做官,都在家里务农,设校课子呢。他听了也很感概。”富贵道:“这事儿也不要向任何人说,才儿拜师学武的事儿也要隐秘,别向外张扬,免得人家说我们建池是为了自己。道长说了,池塘建成后,二十年内我们家必出武官。我自己心里也有些明白。虽是带点私心,到底是为地方办一件好事,别吃亏不讨好,让人家戳脊梁骨。”林青道:“我明白,待才儿拜师后,我自会对才儿和他娘说。不过,这事儿也不必急在一时。新年过后,我立刻去请刘表叔。”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富贵的儿子林青三十出头,长得武大三粗的。他是地方上出了名的孝子,为人老实,厚道,勤恳。他别的都好,就是不肯跟他爹学风水。所以,高家的风水术到他爹的手里就失传了。但他爹要让才儿学文习武的事情,他却很是赞成。他知道,在文事方面,刘家底子太厚,高家要想在地方争得一席之地,便只有在武事上下功夫。而才儿身体健壮,从小力气就大,是个习武的好料子。林青想,爹说高家将来要出武官,莫非真的应在才儿身上?晚上睡下后,他就把爹的意思告诉了妻子,妻子听了也很高兴,说道:“爹的眼光就是看得远。人家说,养儿不读书,长大变成猪。过了年,你赶快请先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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