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阴阳转换看似不按套路出牌,其实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人们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场合,遇到什么样的人似乎都有迹可循。有的人在给予了你某些东西后便会悄然离开:比如漠漓在现代的母亲,生下她,给了她生命,就跟别人走了;也有的人出现是为了教会你某样东西,但那个人也从不属于你:比如子西,赐予了她爱一人的权利,也教会了她驻足观望的痛苦;还有的人闯进生命纯粹是打酱油的,在你的心里撒上一些印记,就不辞而别了:比如欧阳宇润,他举着酱油打漠漓心中走过,还未看清他的笑容,人已走,酱油瓶子碎落一地。
欧阳宇润走后的数天,漠漓一如往常的做自己的事儿。在院子里锻炼,与碧杉研究食谱,把玩紫檀手串。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碧杉看着漠漓一举一动,聪明如她,表面上越是淡定,越是有问题。
“漓儿……”
“恩?!”
“你……你还好吧?”
漠漓趴在冰冰凉的石桌上,嘴里含着山楂蜜饯,昏昏欲睡:
“我很好啊,好得很。”
“每天都听你这么说,可我不死心,偏要问上一问。”
“姐姐,我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手脚也有劲儿了,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呢?”
“我是指你的心里,他……他……没说一声就走了,你……你……难道不难过吗?”碧杉总算把憋在肚子里的话问出口了。
“还好,习惯了。”漠漓不咸不淡的回道。
从小到大,有多少人走进她的生活,又有多少人离开她的视线,经历多了自然就习惯了。记忆拉回三岁那年,她亲眼看着妈妈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得走向巷口的那辆银色轿车,无论她怎么哭喊,妈妈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不吃不喝,求着爸爸把妈妈找回来,爸爸默默收起桌上的碗筷,只说了几句话:
“筱筱,有的人不是你哭你闹就会回来的。”
从那以后,黎筱,现在的漠漓,从没有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掉过一滴眼泪。她清楚的知道:是她的,迟早会出现;不是她的,也强求不来。
碧杉听到这句“习惯了”却心酸的不行,漠漓从小在别院长大,没有同龄的玩伴,没有前呼后拥的大小姐阵仗,只有佟氏每个月安排完府中事务,才能上山陪她待半天,苏昊天更是因为朝廷诸事繁杂,小半年才来看宝贝女儿一回。漠漓每次都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父母上山的前一天便激动的睡不着,在能下床的日子,她便搬个小凳儿坐在门口,眼巴巴儿朝山路的方向望着。
“妹妹,要不,咱……下山回府吧。”
“恩?!回府?”漠漓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
“你看,咱们侧园的鸡鸭差不多吃完了,其他存粮也所剩无几,今后总不能靠挖野菜度日吧?我是不要紧,可是妹妹你好不容易把身子调养的这么好,咱们更应该好好保养,得以痊愈才是。回到苏府,一应吃住穿戴都是最齐全的,丫鬟下人多,妹妹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亲自动手择菜,准备菜谱啊。”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伺候我太累了?”
碧杉愕然,急忙解释道:“怎么会?!我从五岁进入凌风别院便一直与你为伴,伺候你已经成为我的生活,我只是心疼妹妹,堂堂宰相府大小姐,如今还要过着自己动手穿衣打扮,淘米洗菜的日子,这不该是你的生活啊!”
她说的也有道理,以漠漓的身份,倘若在苏府,必定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但是看看现在的她,用碧杉话说就是:“苏府的一个下等丫鬟都穿的比你好。”
漠漓从石桌边起身,手里反复捻着一块小松石,没说回,也没说不回。书中早有撰写,在古代,虽说人的观念保守陈旧,但是勾心斗角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比现代少,何况是苏府,堂堂的宰相门第,肯定少不了暗流涌动。漠漓远避凌风山十八年,还是有人把触角伸到这儿,欲取她的性命,若不是阴差阳错,她溺水复生,十个苏漠漓也上西天了吧。
碧杉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漓儿,你是在担心府中的人不能接纳你吗?”
漠漓不置可否。
“你是堂堂苏府大小姐,且不说老爷夫人视你如掌上明珠,府中的三位公子还得尊称你一声长姐,我看谁敢对你不敬。”
漠漓长吸了一口气:“表面的恭敬有什么用,背地里的勾当,你我又如何看得清呢?”
“漓儿是在说那些菜……”
“姐姐心里清楚便好,不必宣之于口。”
“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回府查清此事?”
“查清又如何?只怕最后大树连根拔起,事情就变得不可控了。”
“我知道妹妹宅心仁厚,咱们不害人,但也不能让别人白白害了我们!”
碧杉平时嘴快,但多是有口无心的。今天这番话却是发自肺腑。人无害虎心,虎有害人意。身在凌风别院虽然与世隔绝,避开了山下那些风波,同时他们俩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一旦暗中那人动手,便毫无招架之力。
“妹妹,你不会是想留在这儿,等欧阳公子回来找我们吧?”碧杉的眼睛越来越毒了。
“哪……哪……有……别瞎说。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咦?!我也没说你俩有什么关系呀?你怎么自己先承认了?”
“就是没有啊!”漠漓急了。
“没有就没有嘛,可是你脸红什么呀?唉……女大不中留咯……”碧杉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姐姐,你再说,我就……”
“你就什么?你就什么?难不成你要打我吗?哈哈哈哈……”
“唉……本来今晚还想给姐姐做一道羊奶银杏羹的,可是我现在累了,决定回房睡觉了!哼!”说完便要往屋内走去。
“诶诶诶,好妹妹,我错了还不行吗?”碧杉急忙拽着她的手哀求道。
吃货是谁?吃货就是为了一个鸡腿可以通敌卖国的人,是为了一道羊奶银杏羹可是毫无下限的人。
“刚刚某人不是大言不惭,说我女大不中留吗?”这会子轮到漠漓神气了。
“嘿嘿……谁说的?谁说的?我怎么没听到呢?妹妹肯定是听岔了,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碧杉一脸谄媚像儿。
姐妹俩又打闹了一阵,便热热闹闹的进厨房做饭了。
天色渐暗,凌风小院炊烟袅袅,烛光温暖,时不时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好一片融洽和谐的光景。
吃罢晚饭,碧杉收拾完盘碟,漠漓没有像往常似的到院中散步,数星星,而是沐浴完早早就上床躺着了。可她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碧杉那番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也不可能装傻充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不回去,她虽然可以随便找个理由继续留在别院,但就像碧杉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有人一用狠劲,一个避世多病的千金小姐丢掉是分分钟的事儿;如果回去,前途未卜,她要怎样才能夹缝求生存,护得自己和碧杉的周全呢?漠漓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求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不求其乐融融的的亲情,她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原本不属于她的一生。
可是回过头想,怎么说她也是来自21世纪的人,什么东西书上没见过,什么尔虞我诈电视上没演过?还怕他们不成?想了一夜,她终于做了最终的决定——回苏府。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漠漓便去敲碧杉的房门。
“姐姐,姐姐,你醒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碧杉才睡眼朦胧的开了门:
“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你等等,我这就起来给你做早点。”
“不是的,姐姐,我决定了,我们下山,回苏府。”
“哦,好的,我们下山。”说完,碧杉便梦游似的一头栽回床上。
“恩?!你说什么?”碧杉又诈尸一般的弹起来,把漠漓吓了一跳。
“我说我决定了,咱们回苏府,而且越快越好。”
碧杉揉揉眼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灌下,总算是清醒了:“你昨天不是还不同意的吗?妹妹可想清楚了?”
“恩,我想清楚了,与其住在这别院里被动等死,不如回去再想应对之策。姐姐说的对,我是堂堂宰相千金,量他们也不敢明着为难我。我在这儿住了十八年,也该回去孝顺父亲母亲,承欢膝下了。”
碧杉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也没说别的:“妹妹放心,有我在。”
漠漓颇为动容,这个姐姐从她们义结金兰那一天起便一直尽心尽力,全心全意对她。平时她从不会说什么华而不实的关心之语,但每一次只要漠漓做了决定,她总是无条件支持。这一次也是这样。
“妹妹,吃完早点,我就山下去找夫人,免得夜长梦多。”
漠漓点头,像是在回应碧杉的话,又像是坚定自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