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苏府上上下下便忙活开来了,好像办喜事儿似的。苏澈带领着一百多人的队伍,浩浩汤汤就往凌风山去了。也就是在这一天整个京城的街头巷尾都知道苏大人的嫡长女要回来了。
苏澈骑着自己的枣红良驹,两侧侍卫相随,身后便是接漠漓的十六串金陵轿撵,这样的规格是宫里的最得宠的公主才有的排场,以碧杉,春熙为首的一干丫鬟家丁紧随其后。盛夏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前行的众人。苏澈命令加快赶路的步伐,务必在天黑以前赶回苏府。
漠漓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拿着一颗糖果逗蚂蚁玩儿,看着它们成群结队的进进出出,她觉得十分有趣。碧杉临走前把一应的装扮首饰都已经摆在床上,嘱咐她要一定要好好打扮。宰相千金就要有千金的样儿,万不可再像平日那样,一件棉麻套衫就敢在院子里乱晃了。漠漓能够理解碧杉的苦心,就是懒得动。她真的不擅长穿衣打扮,况且那些凤凰于飞的金钗,和合二仙的玉簪实在重的很,能晚一会儿戴就晚一会儿戴吧。
漠漓这样想着,一抬头,发现山路上一排人头正密密麻麻朝别院走来。黑压压的一片,和她脚下搬糖果蚂蚁有的一拼。大约是接她的人到了。漠漓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不慌不忙的回到堂屋喝起茶来。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我不是叫你好好捯饬自己吗?”碧杉急的头上冒火,漠漓却很惊讶:
“诶?我刚看到队伍还在寒冰潭那一块儿呢,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还说呢,我就猜到你不会乖乖听我的话自己打扮的,所以我就回了澈少爷,先赶回来了。我要不先回来,妹妹就打算这样素面朝天回府?”
“我这样子怎么了?我这叫淡妆素裹知道不?我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去成亲。”
碧杉真想把她的头打开看看,除了失忆意外,是不是哪根筋也搭错了?多说无益,碧杉拉起眼前这个榆木脑袋就往房间走,也不管她一声一声哀嚎“我的脸怎么抹的跟猴儿屁股似的?”“这个步摇太重了,我的脖子要断了!”“这衣服太花了!丑死了!”碧杉只管做她的,漠漓一动,就被她不毫不客气压会凳子上。一来二去,该穿的穿了,该戴的也戴了,碧杉这才松了一口气。
镜中的这个人身着一袭烟云蝴蝶裙,肤如凝脂,柳烟眉下一汪含笑目,小巧的鼻子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原本水嘟嘟的嘴唇抹上红膏后显得更加可爱了。平时的葫芦髻被散开,重新被梳成半翻髻,右侧是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羊脂色茉莉小簪被恰到好处按在墨色的发髻之间。茉莉意为漠漓,这枚小簪是当年那个道士赠与她的。粉嫩的耳垂上一堆景泰蓝红珊瑚耳环,胸前挂着一串南珠玛瑙,双手各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
“我漓儿妹妹真是恍若天人呐!”碧杉实话实说。
漠漓正要顶嘴,就听见门外传来叮叮当当夹着嘈杂的脚步声。
“长姐,弟弟苏澈来接长姐回府。”
漠漓抬头看向碧杉:“姐姐,此后便靠你了。”
碧杉握住她的手,郑重点了点头:“来接你的是苏澈,苏府的大公子。是个知书达理之人。”
漠漓这便随碧杉走出房门。苏澈真乃礼仪人也,一直弯腰作揖,不曾起身。漠漓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从容,双手扶起苏澈:“弟弟一路辛苦,这半跪是揖对父亲母亲可用,漠漓怎敢担起如此大礼。”
“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弟弟无福与姐姐从小一起长大,这一跪是弥补前十八年未能敬爱长姐之愧。”
漠漓对这个懂礼貌的弟弟顿生好感,便牵起他的手在正堂坐下,取出新制的椰奶冻,香芋糕,酸梅汁,流沙包。
“外面暑气重,弟弟快马加鞭赶来,路上肯定连口水都没喝。快尝尝这酸梅汁,解解暑生津最好。”
苏澈拿起一块香芋糕恭恭敬敬地递给漠漓:“姐姐先尝。”
“哎呀……这些玩意儿我平时吃多了,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只管自己吃,不用管我。”
苏澈应允,那吃相比女生还斯文。漠漓看着心里怪别扭的,好好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被封建礼教束缚的连吃东西都这么累呢?
“弟弟,东西要大口大口的吃才香呢,要像我这样。”漠漓拿起一个流沙包吃给他。
苏澈看着漠漓一身大家闺秀的打扮,吃起东西来却是不管不顾,有些惊讶。不过看她的样子,真的很香呢。于是,他也跟着大口喝水,大口吃东西。从不碰酸食的他第一次发现酸梅汤如此爽口,还有椰奶冻,入口即化,好吃的紧。
“姐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苏府,父亲母亲都在等你呢。”
兄妹俩吃东西的功夫,春熙和碧杉已经手脚麻利的将所有随身物件打包好,门外的家丁丫鬟此刻已经被晒得大汗淋漓,却都站的笔直,谁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漠漓不忍心他们就这样晒着,便随苏澈走出门外,刚准备钻进轿撵,她顿了顿,又折回屋内,拿出剩余的点心,叫碧杉分发给众人。
“弟弟,赶路虽要紧,但也要给他们留点喝水的时间。”接着她又朝着那些下人说道:“凌风别院小,不能请大家进屋一坐,你们就席地而坐,喝口水咱们再启程。”
“长姐,他们只是下人……”苏澈道。
“下人也是人,在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声音不大,但好多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这位长小姐是个菩萨心肠。
众人歇息片刻:“请长小姐入轿。”
漠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三个多月的地方,钻进轿内。碧杉放下帘布,随即家丁高喊:“长小姐回府!”大部队开始缓缓往山下去。
队伍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漠漓打完第三个盹儿后,轿子总算被放下了。“压轿!”这是给漠漓整理好衣冠下轿的信号。碧杉掀起门帘,漠漓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轿门。
“漓儿!我的乖乖!”佟氏最先走下台阶,抓着漠漓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眼前的“母亲”比数月之前消减了不少,鬓边的白发也多了。漠漓不免动容,身手紧紧抱着她
“母亲莫哭,漓……漓儿再也不离开您了。”三个月以来,她总觉得“漠漓”这个名字是在叫被人,这一次她真的认可了。
佟氏哭的更凶了:“我苦命的乖乖,为娘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漠漓轻轻松开手臂,扶着佟氏往台阶上走。人群正中那位着金线绣蓝边,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必定就是自己的父亲了。
漠漓不紧不慢的说道:“父亲,女儿回来了。”
苏昊天因为碍于面子,刚刚一直绷着自己,如今闺女都到自己眼前了,也不禁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身后诸人也是哭声四起,或真或假的擦着眼泪。
“父亲大人,长姐能回来一家团聚是喜事,您跟母亲怎么都哭了呢。姐姐舟车劳顿,该好好喝口水谢谢了。”苏昊天一番话打破了那种悲喜交加的奇怪气氛。
“对对对!漓儿肯定饿了,正堂已经备好饭菜,大家快进去吧。”佟氏赶忙擦擦眼,紧紧挽着女儿的手,仿佛下一刻她又要不见了。
苏昊天走到苏澈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澈儿,同去。”
苏澈点头,紧随其后。
众人齐刷刷进府,今夜的宰相府,人月两团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