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所在的部门，也由于不忙，取消了夜班，但是时间还跟以前一样，是12小时制的，中午没有休息时间；而表妹到了别的车间，上班时间和吃饭时间跟小西都不一样，又因为人多，吃饭时也碰不着，而下班后，表妹要么加班从19：00－21：00，回来时洗洗也就各自睡了。早上若是起来早，还能聊上一会。每次表妹都是说那个新部门里的谁谁被拉长批评了，那个帅哥挺幽默的，刚刚下班跟谁一起去逛夜市了－－－－诸如此类的新闻，这一切在表妹眼里都是有趣的事。而小西每次都只是嘱咐她：“要好好上班，别老管人家闲事，做好自己，自己好比什么都好！”
小西就是这样，就表妹的话说就是胆小怕事，只求自保。是啊！小小人物如她，除了自保还能怎样？阿姨托付一个表妹，就够呛了。的确，在交际方面，小西不如表妹，可表妹的外向性格，小西真的学不来。
一天上午，正在上班的小西，突然被拉长叫了出去：“小西，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着急啊！你表妹的手被机器给切了。”
“啊？”小西的脸瞬间吓得煞白，就差没晕过去了。
“你没事吧？”
“那她现在人呢？”
“在厂里医务室”拉长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小西往医务室走：“现在先简单给包扎止血，厂长已经知道这事了，现在找车子，送她去医院。”
“我就说让她别去，她非要去，现在好了吧！她那性格就是要出事。”小西连哭边抱怨道。
医务室离小西所在的车间不远，50米左右，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医务室门口，远远的就能听到表妹又哭又叫的喊声，主管见拉长将小西带来，也赶紧出来拦住。主管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雷厉风行的性格显出了她的干练。她怕小西见到一手是血的表妹，少不经事的她会被吓住，于是不让进，就拦着小西在外面叙说情况：“她在车间里，一边上班做事，一边跟一个男同事在开玩笑，打打闹闹的，正在打闹的过程中，不小心碰了机器的按钮，手被切住了，是右手的食指头，都见骨头了。经理现在在找车子，一会你跟你表妹一起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正说完，表妹出来了，手指被裹着厚厚的纱带，渗出殷红的血。
看到小西来了：“表姐，你来了。”表妹一边哽咽。
“要你别去，你非要去，告诉你好好上班，你偏不听。”小西一见到她，气急败坏地对她吼叫。
“我都这样了，你就别再凶我了，再说也不是我的错，是那个男孩子不好好上班，来招惹我，我才跟他开玩笑的，我们也是打着玩，没想到会出事。”
“你现在怪谁都没有用，手都成这样了。”
“我得让他赔。”
“赔什么能顶得上一只手。”
“你们俩都别吵了，厂里自然会处理的，先到医院去。”主管劝解道，这时人事部经理来了，让表妹让了车，主管向经理介绍道：“这是她表姐，让她跟着一起去吧。！”
“上车吧！”经理走过来帮着打开后车门，待两姐妹坐好后，关上门，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
车子一路开着，红灯又绿灯，绿灯又红灯，一向最爱晕车的小西，此时一点要晕的迹象都没有，也无心看车外的风景。因为人事经事在，向来尊重长辈和领导的她，从来都是长辈问什么答什么，除了同龄人有共同的话题，这个年纪的小西都不知道如何去交流，更不懂什么谈判相关工伤理赔保险之类的自卫行为。她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表妹的伤怎么样？会不会就此残疾了？怎么跟阿姨交代？怎么把消息传到阿姨那里？厂里会不会不要我们上班了？会不会被罚款？一会去医院要花多少钱？我们没钱怎么办？
小西真的吓傻了。看着表妹哭的伤心样儿，看着那被纱布缠得臃肿且透着血渍的手，心里都直发怵：“疼吗？伤得怎么样了？”
“肯定疼了，刚才在医务室的时候我都看见里面雪白的骨头了。”表妹一直在抽泣。
“忍着点，一会就到医院了，我们先去拍个片子，看看结果再说。”人事经理说道，他语气平缓，丝毫没有半点的同情和着急，或者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小西从面前的镜子里打量起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雪白的衬衫配一条西裤，深蓝色格子的领带显得格外的深沉，雪亮的棕色皮鞋，旁边放着公文包，跟小西们一样也有一个厂牌，上面写着“人事经理”，他微眯着眼。窗外，两旁的厂房，高楼，商店，超市，公园等都一应往后呼啦啦远去，没等小西看清楚哪里是哪里，这是小西进厂后，第一次出来跑这么远，心想：这个经理会不会将自己和表妹送到医院后，就撒手不管了，就像自己看的故事书里面的情节一样，她突然害怕起来，不自觉又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经理。
“你们是第一次出来打工？第一次来广东？”他依然没睁开眼睛，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小西心里吓得咚咚真跳，难道他能洞悉自己的内心在想什么？
“是的，第一次。”倒是表妹答得挺自然的，“经理，你今年多大了？在这做了多少年了？你结婚了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妹，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问这个，小西如是想到。
人事经理睁开眼，看了一下表妹，又保持原来的姿势，什么都没回答。小西轻轻推了一下她，用眼神示意她少打听这些个没用的私人话题，管好自己。车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僵硬起来。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司机说：“到了。”除了司机，三人一齐下车。经理跟司机说：“有事吗？有别的事就先回厂里去办事，没别的事就在这等我？”
“下午有个客户要去接一下。”
“那行，你先回去吧！我一会打车回去。”
除了村里的卫生室，小西还从来没有来过大医院，尤其是大城市里的大医院。这里左一栋大楼，右一栋大楼，这一层，那一层，小西都给转晕了，经理在挂号的地方停下来排队，小西和表妹在一边等着，不知道挂号是什么意思，表妹心急地一边忍着疼，一边不停在在催：“医生在哪啊？我们站这儿干嘛呀？”
“看病要先挂号，然后再带你去所在的科室给医生看。”
“能不能先看医生再挂号啊？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看到前面还有十来个人，小西也心急如焚。
“不挂号，怎么看啊？”姐妹两不再作声，她俩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个关系，在老家看病从来不用排队的。
表妹不禁又哭了起来，小声骂道：“什么破地方？还大城市呢，看个病都这么烦人，等到我的时候，我的血都给流干了。”
“再坚持一会，没办法。”小西无奈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终于拿到号，上骨科去了，可是那里也有好几个人，于是经理挤进去，一会让伸出头让表妹先进去，医生开了单子，让去拍个片子再回来。还好拍片子的地方不挤，一会就好了。拿到结果后又回到医生那里去看结果，但这时有个比表妹更严重的病人，正在抢救，让表妹等一下。那人是一工地上的工人，手断了，全身是血，医生正在给他处理伤口，并让家属去办住院手续，等着手术。看得小西心惊肉跳，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肉模糊的事情，她赶紧往外走。
在走道上，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们，要么行色匆匆，要么老弱病残让人扶着。医院是个压抑的地方，希望自己别再有机会来。讨厌这样的感觉，小西如是作想。
在表妹正在处理伤口的时候，经理吩咐道：你姐妹俩在这排队给主治医生看，还有另一个厂里的员工也受伤了住在这里，我过去看看。”交待完了就往外走了。小西见状，赶紧跟表妹说：“我跟着他去，万一他跑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在这，完了别乱跑，等着我来找你。”
“那你快去。”表妹也跟着紧张起来。小西没等她说完就赶紧小跑着跟了过去。他要是这么跑了，小西跟表妹估计是连怎么回厂里都不知道。经理看着她一直跟着自己，就说：“你去照顾你表妹吧，跟过来干嘛？”
“我看有什么能忙得上忙的，我帮你拿包吧，看着挺沉的。”
“不用，这里面有单据，回厂里要拿去报销的。你回去吧！”
“我还是跟着你去吧！”小西几乎是用乞求的眼神和语气，心想：看来是真的想甩掉我们了，幸好我想到了这一点。她绞尽脑子想了一个理由：“表妹说她饿了！能不能先去买点吃的？”
“那好吧。”他看了看表说：“也快中午了，你跟我去买点盒饭吧。”
“嗯。”小西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两人一起下了楼，到了楼下，在医院门口找了一家卖快餐盒饭的饭馆，一个专门的餐车上放了好几个小方盘子，装满了各种菜，有荤有素。
“来，你们要吃什么，挑吧！”经理客气的说。
“随便吧，我吃什么都行。”小西有点不好意思。
“挑吧，没关系的，挑点好的，给你表妹补补，你也一样，长得这么瘦。”经理正眼看着她说。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不知哪个山里来的小姑娘，皮肤被晒成铜色，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自然黑发在后面梳成一个马尾，宽大的厂服显得她格外的瘦小，说话总是这么怯生生的。这么跟着自己，是怕我不管她们自己跑掉了吗？又或者小小年纪，想出来傍个条件好的？唉，女孩子真该富着养。
小西不太好意思挑太多，怕吃不完浪费，再说现在是让人家付钱，点太多心里过意不去，或许更多是害怕面前这个深沉严肃的经理，虽然刚才让她点菜里说了句或多或少关心的话，但是人家只是份内工作而已。
“来，你们的饭好了。两份够了吗？”店里服务员问道，一边将打包好的饭菜递了过来，打断了各怀心思的小西和经理。小西接过饭盒，小心翼翼地转头问：“经理，你不来一份吗？”
“我一会回厂里吃。走吧！”
“啊？”
“啊什么？”
“你不饿吗？”小西觉得不好意思。他一个经理都不吃，我们这样的虾兵蟹将到先吃上了，在小西的意识里，这是很不礼貌的。在老家，有客人来吃饭，都是让客户先坐，有位子小孩子才坐，没位子就到一边上吃，大人没动筷子，小孩子不得先吃的。可现在，经理不吃，自己倒是先点了两份。
“刚才交费用花了不少钱，一会还要打车回去，等你医生看完结果，可能还要开点药，去拿药还要花钱的，我怕钱不够了。”
“这样啊？”小西还是觉得没办理解，心想：这来医院怎么不带够钱呢？是要在我们面前装穷，怕我们讹上厂里吗？真够奸的。
经理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或者觉得一个男人，在一个小女人面前说没钱，确实是件特没有面子的事吧！于是解释道：“你表妹出事出得急，我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在开会，会没开完就出来了，我们都是先自己掏钱，回头有了单据，再到财务那里去报账，完了让财务经理审核签字，这钱才能报下来。”
小西听完这一翻解释，心里更觉得不安了，原来现在花的是他自己的钱啊！尽管会有厂里报销，但是毕竟人家先垫钱出来，也挺不容易的。“那一会你也先吃饭吧，我跟表妹分一份，我们女孩子吃得不多。”
“没事，你们吃吧，赶紧看看结果怎么样，我们就回去了，厂里还有好多事呢！”不知不觉来到了主治医生处，表妹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敷药了。
结果：右手食指尖骨头破裂，需对位缝合修补并骨折复位固定术，并且上药控制术后感染，休息1个月以上，痛得厉害时可用强止痛药止痛，观察情况变化并作随时诊治，刚才已经给她做外固定制动，用医用的小铝板做固定好了，饮食上注意不要吃辛辣刺激食物，禁烟酒等，痛的时候可以吃点止痛药.
“这是开的止痛消炎药，取了药就可以回去了，然后一天一次来这里换药。”医生开了药方递过来。
“你俩到一边找个地方坐下吃饭，我去排队取药，一会来了叫你们。”
“经理，你跟表妹先吃吧，我不饿。”小西此时已不再疑心他，并觉得自己的多疑有点可笑。
“让你吃就吃，哪那么多话呢！”经理厉声道。小西没再坚持，好不容易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又给凶回去了。这个城市，人情淡漠，真是冷暖自知啊！
回到厂里，已经是下午3点多，经理对小西说：“你送她回宿舍去，然后就去上班吧。”
奸商就是奸商，脑子里想的都是时间和金钱，半点儿人情味都没有。上班就上班吧，多挣点钱，也不知道今天一天没上班，给没给工资呢！将表妹送到宿舍后，小西再三叮嘱道：“在宿舍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
“我能跑哪去啊？最后我一会去看他们打乒乓球。”
“我还看呢？万一人家碰到你的手怎么办？”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
小西这才下楼去，一回到车间，众人都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着小西，估计是这消息早已在车间里传得沸沸扬扬了。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旁边的同事都伸过头来问，有些甚至离开自己的岗位跑来过问道：“你表妹怎么样了？”
“她怎么搞的？”
“听说你表妹受伤了？伤了哪里？怎么样了？”
“她伤得怎么样啊？是不是今后就残疾了？”
此时，拉长也无法控制这样的场面，或者说她也想来听听结果，正当小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主管不知何时站到后面，大喝一声：“干嘛呢？你们干嘛呢？这是上班，还是在菜市场？是不是想罚钱呐？”众人闻声，吓得赶紧跑回去继续工作，主管仍在骂道：“两位拉长也是的，一点当领导的样子都没有，都吃干饭的呀？成何体统。”两位拉长也赶紧各自走开，其中一位泼辣一点的也跟着训道：“赶紧干活，看什么看，小心罚你们钱。”
小西默默坐下，感受着这一切的发生，听着这些呵诉，做着手里的事情，心里翻江倒海，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待一切如常，主管走到小西身边低声问道：“你表妹现在怎么样？”
“医生给她做了个缝合固定的手术，现在回到宿舍里了。”小西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模糊了手上正在检验的线路板零件。
“哦，你也别太担心了，费用有厂里支付，慢慢就会好起来的，我一会抽空上去看看她。”“嗯。”听到这几句暖心的话，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主管手搭在她肩上用力的捏了捏，然后继续巡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