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我回到了高家园——这个我陌生的家。
我的同学们有的住宾馆,有的住亲戚家,只有我一个回到自己家,同学们满是羡慕。
白天我就在饭桌前看书学习,晚上我就睡进了小黑屋单人床上,再小也是一片天地。
二哥每天早出晚归,为了省钱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去上班,还好工作不太累,只是个临时工,而且也永远不可能在那儿转正,毕竟二哥手头只有一张老家的“高中毕业证”,进机关是远远不够的。还好居委会主任杨大妈会及时通知我们招工信息,招的可是正式工,这在老家是不可以想象的,就那么轻而一举,工作就会离我们那么近。
北京像哥哥这种情况的年轻人基本上在家里边玩边等着工作机会,来了招工信息还要挑选挑选,合适的才去呢!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呀!二哥从没有抱怨过,挣得钱只留下很少很少,其他的全部交到妈妈手里,总说妹妹上大学肯定需要钱,先准备着吧!
听妈妈说短短几个月已经有了两次招工机会,一个在平谷太远了;一个是雕刻什么的,不知怎么没去成,也可能和哥哥所谓的“残疾”有关,其实哥哥恢复的很好,一点后遗症也没有,毕竟二哥本身也不是那么壮实,全家人决定重体力活就不要去了,合适的机会总会有的,不急不急。
二哥和霞姐还在联系,爸爸妈妈话里也和二哥透过,散了吧,对两个人都好,每次二哥只是默默无语。二哥从小心思重,爸爸妈妈也不好太说过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几天妈妈也不出去了,给我做饭,做好吃有营养的饭就是她的工作。
“当当,当,当当当”后院传来一阵阵噪音,我捂住耳朵,还是不行,我焦躁地走来走去,这关键时刻,可怎么好呀?
妈妈从新村供销社买排骨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我这个样子,放下排骨,就往外走去,边走边说着。
“别着急,小华,我去后院说说去。”
过了一会,没了噪音,又恢复了平常安安静静的局面。
妈妈一会儿回来了,进门边喝水边描述刚才的场景。老关一听咱家里有个高考生,连声说对不起,说他家老大今年也高考,知道正是要紧的时候,说以后在外面干完了再回来,绝对不再出声了。
“妈妈,老关是干啥的?”我好奇地问。
“就是补锅的,”妈妈指指要煮排骨的大锅。
“那他是哪儿人呀?”
“好像是安徽人吧?”妈妈仔细想了想说道。
“安徽人,那他在北京怎么生活呀?”我不禁疑惑地问道
“什么怎么生活?不就是补锅挣钱呗,看样子还不少挣呢!听说补一个锅底得四五块钱呢!一天能补好几个呢!比上班的不少挣!南方人就是脑子快!”妈妈一边端着锅准备去外边小棚子做饭一边不停滴感叹。
我陷入了沉思,外地人,没有北京户口的外地人也可以在北京生存,看起来还生存的不错呢!是呀,早点铺也有外地人开的了,粮票基本上可以不用了,直接用钱买就行了,当然国营饭店粮店什么的还必须按两按斤收粮票。如果手里有富余的粮票可以换线手套等等什么的,妈妈已经给哥哥换了两副手套了。
“还有富余的粮票”,那曾经是我妈妈的奢望呀。
我发了会呆,赶紧用冷水洗了把脸,接着投入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
这几家的公厕在巷子口,只是很简陋的棚子,一边进口处的墙上写着“男”,另一边进口处的墙上写着“女”。
我想起老家里那不太重视教育的父母常说——特别是对家里女孩子,“学什么学,有什么用呀,把地种好了,比什么都强,认识男女俩字上城里上厕所别走错了门就行了。”
真的我们一伴的没上过学也有几个,上到高中毕业的也没几个,像我这样的村里也就我和萍萍了,萍萍也是很有主意的人呀!想到这儿,我笑了。
现在对我而言,不认识字那就太痛苦了,不能读书简直就是痛不欲生呀!那些美丽的故事,那些做人的智慧,那些可以汲取的一切学问,就永远无从知晓。我无法想象那种生活,张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字符都如天书,那种“睁眼瞎”的日子,我想一想就觉得恐怖。
真的感谢爸爸妈妈给我读书的机会!
奶奶大字不识,却嫁给爷爷——所谓的念过私塾的“文明人”,可能是是耳濡目染的缘故,我想解放初的“识字班”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反正我奶奶这个老太太可是认识不少字,思想那是“相当地”开放。
奶奶一辈子好斗个小牌,还学会了“画小牌”的本事,每年都能画几“重(chong)”。没事时就在家里炕上摊开那一摊子——有各种颜料和纸张和细细的笔,擦干净手就在自己糊好晾干裁成的一张张小白纸板上描龙画凤了,还要写上不同的字和图案作区分,要弄好些天呢。有时间我就会在旁边看会,奶奶带着花镜认真的样子和平常唧唧喳喳的样子完全不同。终于“一重牌”弄好了,一张张还要检查一遍,120张卡片120张牌就像一张张精美的微缩画在我眼前闪过。
真美呀!
检查无误后用干净的的手绢包起递给早早等着的主人。“一重牌”可以卖十块钱呢!奶奶自豪地把钱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兜里。
妈妈从小也没有进过学堂,却嫁给了爸爸——当时在北京工作的“文化人”,更是“微缩版的赵丹”,还是个独生子,其中是怎样的甘甜与痛苦呀!我却从来没有听妈妈说过。长大后我一直好想亲口问问妈妈,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婚姻,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选择那样一个人——只给她满满幸福从不让她流泪的人,因为妈妈值得呀!
不知妈妈采取了什么样地学习方法,毕竟现在可以读报纸看书了,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很深很深的烙印,但妈妈思想却是那么年轻。
每次上完厕所,我都会看看远远近近的果园,看看那半敞着的果园大门,发发呆,转身回了家。
就剩一天了,爸爸妈妈不让我看书了,让我放松放松。我和妈妈沿着我第一次来时的路,慢慢走去,这条开始熟悉的路,我还会走多少次?我最终又何去何从呢?默默地走呀走,一直走到河滩十字路口往回返。突然我看到“门头沟区图书馆”露出头来,楼隐在后面,冲着街面的只是它不太显眼的大门,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终于考试了,再不“考”,就要糊了。
我自己拿着昨天检查了至少十遍的考试专用塑封袋。拒绝了妈妈的陪送,让她安心在家等着,妈妈说那就买排骨去,等我回来就炖好了。
路上见到的七婶,七叔,茹嫂子等等邻居们,全都给我送上了真诚的祝福。
最后一天了,上午考完试,碰到一个考点的斋堂同学,出门聊了两句,得知她和同学住在一个条件不太好的小旅馆里,我就客气地说要不上我家坐坐吧。她爽快地答应了。
真热呀!1991年7月9日的中午!
路上我用妈妈给我应急的钱买了一个大西瓜,我俩轮流抱着,抱回了家。
妈妈一如既往地热情对待我的同学,吃了饭,把那个西瓜切了吃了几块,稍事休息,下午时间就到了。
我俩走回考试点,到了,再见,分了手,到各自的教室参加最后一科考试。
终于结束了,结束了,我朝以往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