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本想直接越过史进财走出办公室,却不想他竟然抢先一步走到自己面前。这一举动倒把安远吓了一大跳,他一瞬间竟想起了电视剧上看到的刚刚被开除的工人因不满而要报复自己的老板,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的场景,偏偏他史进财又是那种电视剧上的坏人模样。
不过电视剧就只能是电视剧!史进财只是痛哭流涕地哀求了安远,“仲助理,求求您,您别开除我,我下次绝对不犯了。我不该在值班的时间去打牌,不顾车间的安全和工厂的规定。我已经在厂里工作三十年了,您把我开除了,我五十多岁的人去哪里找工作呢?”
安远其实特别受不了别人在他面前哭,而且这人还是男人,是个长自己三十岁的男人。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这是安远第一次发现很多事情不能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和规章制度去处理。史进财哭的样子的确有些让人同情,安远想到了自己的家庭,爷爷爸爸妈妈和小雪,从来没有为衣食发过愁。但是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份工作却是主要收入来源。他看向任厂长,见他抿着嘴唇,闭上双目,其实也是不忍见此场面。
车间主任刘叔也是任厂长多年的工友了,他见大家都不开口,终于打破沉默,“厂长,老史的家庭状况你也知道,”刘叔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话不便说,“他这几年也挺不容易的。就原谅他这次吧,小惩大诫,我和大家会好好劝他的,让他不喝酒不打牌。”
“老史,你自己也当着厂长和助理的面好好反省一下。”刘主任走到史进财面前,关切地说道。史进财点点头。
“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我…”他刚刚一开口,安远就打断了他,他侧过身对任厂长说道,“任伯伯,我来的时间还短,这件事情还是您做决断吧,我去车间工作了。”
任厂长点点头,安远终于逃离了这“是非之地”。说逃离其实一点都不为过,安远不想在规章和人情之间做更多的纠结和权衡,所以将这件事抛给厂长。本来自己也只是个过客,何必一来就坏了人家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规矩”,不是说这个规矩不好,只是它与安远心里的理想方式相悖。仲安远啊仲安远,看来在社会这个大学校中,你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太多太多。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不过是扣了史进财两个月的工资,然后不了了之。只不过此后史进财见到安远总是点头哈腰,好不奉承的样子,似乎仍在感激安远上次放他一马,安远每每见此都觉不适,远远看到他,甚至有想躲的冲动。不过他好像真如自己所保证的,收敛了很多,聚众赌博等类似的事情安远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这一天,正好是一笔单子交货的日子,由于承接的是一个小学的校服,所以量大货多。安远和刘主任一起来到仓库清点,工人们正在搬运货物。货物都打包装箱,堆在了一起,安远一直对着单子在清点,却忽视了一个隐患的出现。
箱子不规则地堆在一起,工人又没有按照由高到低的顺序搬出,所以导致一名工人将第五层的一个箱子搬下来时,一整堆箱子即将倾倒,而倾倒的方向正是在专心清点货物的安远这里。千钧一发之际,安远突然被人生拽了一把,而在他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时,哄的一声,箱子全部应声坠地。
安远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坍塌惊吓住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工友们全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跑到他的跟前关心和询问他,特别是刘主任,他把刚才负责搬运的几个工人狠狠地骂了一顿,“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不管是卸货还是搬货,都要由上而下有秩序地搬运,否则就会有危险。还好老史反应快,把仲助理拉到一边,不然可不得了,这可是几千斤的货呀!”
刘主任这一提醒,安远才知道刚才救他的人是史进财,他赶紧转过身向他鞠躬并道谢,“谢谢您,史师傅,幸亏您把我拉到一边,我才幸免于难。”这一声谢谢,安远说得真诚,全无半点做作,他本来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尽管之前史进财犯过一些错误,但事情过去了,他便不想放在心上。况且今天的事,要不是他,自己也许现在已经躺在医院了。
史进财摆摆手,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自己是举手之劳,却被集团的孙少爷这样礼敬,他当然不习惯。他眼神一瞥,扫到地上,一个皮夹躺在自己的脚下。他猜测应该是刚才慌乱之中仲安远掉下来的,他立刻蹲下来,捡起,皮夹是展开的,他正准备还给他身边的仲安远,余光却看到皮夹里的有一张极小的女孩画像,大概两寸相片这般大。就仅仅是这一眼,他就能认出画像里的女孩。他将皮夹递给安远,“仲助理,您的钱包。”他狐疑地打量着仲安远,看到他接过钱包后紧张地检查了画像的安好,并小心地抖落上面的尘土,然后将它放进衣服里。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却偏偏被史进财看得清清楚楚,他狡黠的脸上又透着古怪的表情,心里又开始打起了主意。
这天下班,安远拜托任伯伯出面邀请史进财一起去服装厂附近的餐馆吃个饭,聊表谢意。这顿饭就四个人,安远、任伯伯、史进财还有刘主任,史进财被奉为座上宾还颇不习惯。他喝了点酒,人就开始胡言乱语了,竟说些社会上粗俗的话语,安远听不下去,又碍于他是主客的身份不好打断,只能借故匆匆离席,走之前嘱咐任伯伯将礼物转交给史师傅。任厂长无奈地看着这个发酒疯的老史,只能摇摇头。几年前,他妻子去世之前,他可真的不是这样,唉,世事无常,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活着的人只能借酒和赌来麻痹自己,眼看着一个老实、忠厚的人就这样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