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寡人来瞧你了。”韩王安掀开遮盖住李迷迭的殓布,跪坐在地上,深情地凝视着她,眼中氤氲着水汽。
没有呼吸的李迷迭肌肤亦无血色,苍白如璧,宛若雕刻精美的玉人。
“以前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从不肯倾听我的心事。现在,你终于能好好地听我说话了。”韩王安苦笑着说,“五年了,我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你能回心转意,同我相濡以沫,白首到老。百年飞浪磨磐石,磐石亦沫亦温之。我终究是换来了你的允诺,即便你是为了返恩安心,我也不在乎,只要你愿意嫁给我足以。可你既然答应嫁给我,为何还要自杀?如果你反悔,言之即可,我绝不逼你,我等得了你五年,再等五年又何妨?时间于我不过是白驹过隙,我从不甚惜,只要是为了你。”
韩王安起身坐到玉台上,小心翼翼地把李迷迭抱在怀里,轻吻她的发丝,唯恐弄疼了她似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死,直到小桔带走雀儿,我才恍然大悟,你是为了永远在我的身边才会如此,对吗?你本可同小桔一起跳入护城河中逃回秦国,可你没有,你从来没有逃跑过。迷迭,是不是他们不许你嫁给我,逼迫你离开,你不愿离开才选择的这条路?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可是在向我暗示心意?”
韩王安摘下李迷迭发髻上的双蝶水玉银簪,一双星目锁在尖利的簪尾上,眼神危险而神秘。半是嘲讽半是感慨道:“凡人自诩为万物之灵,却身陷权欲争斗中,举步维艰,苟延残喘,倒不如一只蝶、一只雀活得自在精彩。”
“一只雀……”韩王安抽回远思,齿间来回吐咬这三个字,“迷迭,恐怕我暂时还不能与你同穴。雀儿方五岁,不能自力更生,我若陪你去了,留下她如果过活?想必你之所以毅然离去,就是因为相信我能护雀儿周全。你如此信任,我怎可辜负?”韩王安坚信李迷迭冥冥中期望他保护雀儿,心中燃起一团火焰,刹那间,火焰又被扑灭,“王宫内有王后作难,谍影重重,人心险恶,实在不适合一个没有母亲保护的孩子生长,我不能留雀儿在宫里。”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韩王安的脑海里迸发出来,他暗下决心,要将这个念头实施出来。
两日后的凌晨,漆黑的天空中悠哉悠哉地洒起了银屑碎玉,纷纷扬扬,轻柔翩翩。早起的宫人们在游移明灭的宫灯中,感叹着这场雪的来势汹汹。
不多时,整个王宫就裹上了一层灼目银装。多日来的天寒地冻、风萧人瑟换来一场如盐如絮的鹅毛大雪着实不易,只等积雪化尽,温煦的日子造访人间。
天虽未亮,元殊殿里几个勤快的宫人已经开始梳洗打扮了。一个宫娥刚打开门准备泼脂粉水,密密麻麻的雪花就被急风卷进屋里,她赶紧又把门关上,慌乱间瞧见一个人影在大雪里闪过,她也没去在意。值班时才发现韩王安不见了,她设想过韩王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绝对想不到他会出宫。
“?雨雪瀌瀌,宴然聿消。莫肯下隧,式居屡骄。”丞相府里,白雪徐徐坠落,敲击青阶朱窗,温暖清脆的童声附和着外面轻柔的雪声,漫出未闭严的雕窗,奏出一曲逸世阙歌。
一个戴着珊瑚璎珞的少年跪在书案前低吟着诗句,从朱窗间的空隙中窥赏外面的雪景,岁月仿佛在彼刻停滞了脚步。他呵了下双手,放下竹牍,打开窗户。雪花慌乱,点点斑斑沾在少年净若莲华的脸颊上、乌墨泛绿的发间,他眨眨眼睛,浓密的睫羽打落一枚雪花。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大王!”
屋外一声尖叫打碎了属于少年的宁静,少年皱着眉仔细听外面的声响。
“大王别走,等等我!”孩子的泣语盖过了雪声,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内容,急忙去寻声音的来源。他一路寻到前院的游廊上,看到既揪心又震撼的一幕。
一个穿着玄色狐皮大氅的男人站在雪中,虽然他刻意遮住了脸,但少年仍是认出他是当今大王。而他的爹娘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女孩整个面部都是扭曲通红的,脸上挂满泪珠,她扯着喉咙哭喊道:“大王不要扔下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别留下我自己,大王,大王……”
韩王安抚摸着女孩的后脑勺,沉声道:“雀儿听话,乖乖地留在这里,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爹娘。他们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不要,我不要离开你,你不是要带我去看母亲的吗?求求你不要扔下我,求求你了大王。”女孩紧紧抓住大王的衣袖,乞求道,“大王,带我一起走,求求你,求求你……”
“雀儿,别这样。”韩王安拉回自己的袖子,目光凄楚悲切,他凝睇着张平,语重心长道:“张丞相,雀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大王放心,臣必不辱王命。”张平信誓旦旦地说。
“如此便好……”韩王安喃喃道,不敢再看雀儿一眼,毅然转身离去,唯恐自己会改变心意带她回王宫。
“大王!”雀儿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韩王的衣角,终是落了空。即便没有回应,那两只手仍是倔强地停在空气中,如早春瑶芳含苞吐萼,等待旭日来温慰,却被雨雪突袭打击,无力而无奈。
当韩王安渐行渐远,消失在雀儿的视线里,她彻底崩溃了,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张平夫妇的禁锢。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无论她怎么做,她都不能再回王宫了,那里不仅有王后作难,更有隐秘的细作虎视眈眈,韩王安正是因此才瞒着所有人,将她托付给心腹张平。雀儿太小,她还不明白韩王安的用意,她只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母亲……”雀儿喊哑了嗓子,用光了力气仍旧无法逃脱束缚,最后只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叫着母亲。
“夫君,接下来可怎么办?”张平的妻子水清眸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珠,怜悯地看着雀儿。
张平未曾回话,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的环境。
少年心中一凛,悄悄退出游廊,躲在假山后静视父母接下来的动作。只见父亲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藏身之地。
“良儿,你来。”张平把儿子叫到身边,向他问话:“刚才你都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看见了。”张良如实交代。
“那你可知刚才离去的是谁?”
“是大王。”张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今天的事关系重大,千万要保密?尤其是大王来家里的事,绝不能让他人知道,你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吗?”张平知道恐吓儿子不外传此事无济于事,倒不如和他立下约定,以示郑重。
“甚好。”张平点点头,将雀儿托给妻子,不忘交代张良一句:“这女娃叫雀儿,从今日起,她便是你的妹妹。她只比星儿大一天,以后你要护着她,多让着她,明白吗?”
“明白。”张良硬着头皮答道。他看着伏在母亲身上的雀儿,涕泗横流,满面通红,乱发凌衣,心里别扭极了。
雀儿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深深地嫌弃着,并且要被嫌弃很长一段时间。
短短数日,她身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小桔惨死,母亲重病,现在她还被大王抛弃。这一系列变故使她无暇顾及旁人的眼光,所幸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哭闹再也无法挽回大王了。
“母亲,我再也不会轻易地掉眼泪了。”雀儿紧闭双目,暗暗发誓。
“良儿,若是你弟弟问起妹妹是怎么来的,你就说是送子娘娘送来的,可千万别说漏了嘴。”水清眸的语气开始欢快起来。她膝下育有两子,一直想要个女儿,自己的肚子偏偏一直没动静,如今天降一女,还长得粉雕玉琢的,她自是欢喜不已。
相比之下,张平就没这么乐观,他很清楚雀儿的来历,现在又被大王寄予厚望,想要顺利扶养雀儿长大着实不易。不禁感慨一句:“真是任重而道远呐。”
“夫君,你说什么?”水清眸被张平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搅乱了她对未来的幻想,不由得发问。
张平哂笑道:“没什么。清眸,今日事发突然,咱们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准备。不如趁着雀儿乏了,快去给她安排个住处歇下,天寒地冻的,免得受凉。”
“是极。”水清眸展开笑颜,抱着雀儿同张平进了内院。“雀儿乖,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爹娘,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不仅有我们,还有和哥哥弟弟,以后还会有很多伙伴,你一定会过的很开心很开心的……”
张良在游廊里看着远去的父母,目瞪口呆。父亲往日里教导他读书时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由于他经常关注窗外事,父亲没少罚他。今日他又在诵书时跑出来左张右望,父亲不但视若无睹,还和母亲言笑晏晏,经历了刚才那样的事,母亲还能喜上眉梢,真是奇哉怪也。
现在他还未意识到,从今日起,自己的命运将因这个女孩的到来而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