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眼中的少年是轻狂的,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一身热血洒不尽。
雀儿虽然也在少年时,但她的心智要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她眼中的少年是毫无理智可言的,冲动任性,行为乖张。
因此,当刘识睿告诉她张星在五音瑶席和漆雕函发生争执时,她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一个目中无人的张星,再加上一个骄纵蛮横的漆雕函,这两根尖锐的硬刺狭路相逢,不闹翻天才怪。雀儿唯恐自己动作太慢,拦不住张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打出手,伤人伤己,说不定父辈们还会因此结怨。
心急如焚的雀儿好不容易赶到了五音瑶席,本来还担心会看到少年血拼斗狠的残忍一幕,哪知那群高贵的少年一直在各自的席子上稳稳地跪坐着,跟一群刁钻刻薄的妇人家一样互相讥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雀儿站在一根柱子后边,远远的看着他们,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张星和漆雕旬的口舌之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谁都不肯吃亏,每句话里都带刀带剑,寒光凛凛,恨不得把对方捅成渔网。两人的投入可谓是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旁边的同伴几乎都插不上话。
雀儿在心里唏嘘着,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用得着这么针锋相对吗?看他们吵架时一个比一个舌灿莲花,要是把这份机智用到读书治国上该多好,韩国的未来肯定会一片明媚。
雀儿越想越远,眼看着就要想到称霸七国上去了,一个少年突然爆发,从席子上跳起来:“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废了你!”
雀儿吓了一跳,所有的注意力立刻移到了那个愤怒的少年身上。那个少年锦衣华服,腰佩美玉,手里握着一把镶嵌着七颗绿宝石的短剑,阴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张星身边的一个少年,雀儿断定这个嚣张跋扈的人就是漆雕函。
本来这群人斗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张星那边说了什么让漆雕函难以容忍的话,致使他突然怒火发作。
她得赶紧去扑灭这群无畏之人的气焰。她灵机一动,走向了漆雕函那边。
张星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背影,对她的到来感到很吃惊,正想喊她,却见刘识睿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附在他耳边解释雀儿的来意。张星点点头,默不作声,静看她想做什么。
“王孙万福。”
“你是谁?我现在不需要你来侍奉,赶快退下去。”漆雕函不耐烦地道,看来他是把雀儿当成五音瑶席的奴婢了。
“王孙误会了,小女子并非是来侍奉您的。”
漆雕函皱着眉头,重新上下打量了雀儿一眼,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水中落英才有的清灵之态,全然不同于他以往在五音瑶席见到的女子。便打消了赶走她的念头,回到席上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我刚才注意到你们和对面那些人一直在交谈,但貌似不太融洽。你们都很想让对方消失,对吗?”
雀儿回过头看了看对面的人,目光还未落到张星身上,就听到漆雕函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在这里彻底消失吗?说出来我有赏。”
“我有一个很有趣的法子,如果你们能做好,管叫他们再也无颜来此。”雀儿朗声道,温柔的脸上溢出一丝天真烂漫的笑意。
“什么有趣的法子?说来听听。”
“你们可以邀请他们比试一场,输者离开,永远不可以再来这里,而且还要受到一辈子的嘲笑。”雀儿盯着漆雕函,等待他的赞同,如果他不赞同,她就立刻把这个想法告诉张星,让张星起哄,逼着漆雕函赞同。
漆雕函道:“你这个办法的确有趣,却也危险,毕竟胜负难定。”
“王孙是对自己没把握呢?还是对朋友们没把握?”雀儿噙着笑,悠然的表情下,思绪纷飞,她发现漆雕函不过如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身边的陈凹最先反应过来,道:“我们可以扬长弃短,比试射技,等孔闻召来了,任他是谁也没赢的机会。张星向来自负,即便知道他们不占优势也断然不会开口拒绝。”
“孔闻召,他也来?”雀儿失声道,觉得陈凹的话很不可思议。孔呦和漆雕旬虽然都是武将,但两人的关系不睦已久,孔闻召也极其厌恶狼子野心的漆雕旬,经常在她面前大骂漆雕一族。可是听陈凹的语气,漆雕函他们似乎十分信任孔闻召,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也认识他?”陈凹警惕地看着她。
雀儿泯然一笑,道:“久闻孔少侠射技精湛,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今日听闻他要来,小女子太过吃惊,竟在各位面前失言了。失礼,失礼。”
“那家伙就是喜欢别人叫他大侠少侠的,既然你如此欣赏他,不如待会他比试后,我给你引荐一下?”漆雕函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必如此麻烦的。”
“就这么说定了,你就在我这儿别走了,我方才让人去找他,他不久就会到。”漆雕函执意留下雀儿,无论她怎么推辞都于事无补。其实她在哪里都无所谓,只是不想和星弟站在对立面,这倒不是怕他伤心,而是怕他记仇。
漆雕函给陈凹使了个眼色,陈凹会意,冲对面的人道:“孔子欲复周礼,以能射者为尊,以射观徳。今日我们何不也效仿先人,以射技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开口问道。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如我们以射技结果约下,输者永远不得再入五音瑶席,免得以后相见不欢。”
张星嗤笑一声,瞥了陈凹一眼,料定来者不善,侧头附在虎头虎脑的少年耳边低语。
少年向张星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又扭头对陈凹道:“这个约定不错。那我们就以参连、井仪、剡注之技比赛,三局两胜,输者立刻在这里消失。“
少年所说的参连、井仪、剡注是三种射技,参连是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追,若连珠相接,这种射技对射箭之人的速度要求极高;剡注是发矢立中,要求射箭之人有足够的爆发力,射中目标的时间越短越好;井仪是放出四矢,皆中目标。
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射技——白矢、襄尺。白矢是箭穿过靶子后,箭头发白,以此突显出射箭之人的力量和精准度;襄尺是君臣之间进行的射技,不适合他们比赛。
张星等人年纪尚轻,灵敏有余,力量不足,像白矢这样的射技他们还做不好,所以就抢先提出比赛规则。
漆雕函想了想,也认同了他们的提议。反正不管怎么比,他们都不可能赢过孔闻召,要知道,他可是大王最看重的神箭手,就连祖父都对他颇为赞赏。面对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张星这群乌合之众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赢,而且,他自己的射技也不一般。
他冲楼上的舞姬喊道:“美人,此处可有弓箭?我们要在这儿跟对面那群人举行一个射礼。”
一个妩媚的舞姬捂着樱桃小口笑道:“有,王孙请稍候,弓箭马上就给你送来。我们这里可不仅仅有美酒佳肴呢。”
五音瑶席不愧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设施齐全,应有尽有。
不多时,四个丫鬟就将两把上等的铁胎弓、两个草靶子和十支羽箭带了过来,一些客人和舞姬也纷纷围了过来等着看好戏。
漆雕函让丫鬟们去张星那边,请他们先挑弓箭。张星只道他是没安好心,却也老实不客气地挑了弓箭。
按理说弓箭都准备好了,他们也该开始比试了,可是漆雕函却一直没有动静,竟然还在这种时候和雀儿谈笑风生。张星别过头,不去看雀儿那张笑得无邪的脸,一时间心乱如麻,怎么都琢磨不透漆雕函这次的心思,直到孔闻召来了,他才知道漆雕函安的是什么心。可张星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认输?即便知道赢得希望渺茫,他也要迎难而上,直至最后一刻。
“王孙准备怎么比?全都让孔大侠来吗?”雀儿面向漆雕函,不时的用余光打量张星,张星的脸冷若冰霜,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在他看到孔闻召时,双方的目光相触,瞬间迸发出一片电光火花,雀儿心里觉得好笑。这两个人从小到大就不是一路人,今日狭路相逢,不知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到时候你就看好戏吧,我一定要让张星输的一败涂地,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漆雕函故作神秘,不肯透露他的计划。
雀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抬头看到孔闻召也在注视着她,他蹙起剑眉,像是对她和漆雕函在一起很不满。她一边祈祷着孔闻召千万别犯糊涂搭理她,一边想办法离开漆雕函。
“瞧各位这阵仗,可是在等我?孔某何德何能啊!哈哈……”孔闻召嬉皮笑脸地和漆雕函一行人寒暄着,完全没有将目光多放在雀儿身上一瞬。雀儿这才放心。
他们各自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不一会儿,双方各派出一个人应战,以参连箭技比试。孔闻召第一个站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手,那目光好像是一匹狼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许多舞姬和客人闻讯而来,聚在一起,看孔闻召和这群少年如何比拼,就连五音瑶席里最出名的拥瑟姑娘也过来给他们做评判。一时之间,云霓楼里热闹非凡。
第一局,连珠之射,四矢相连,射箭之人的动作紧凑迅速,手指运用灵活,尤其是孔闻召娴熟灵活的射技,简直到了叹为观止的地步,当他拿起箭矢的一刻,这局的输赢就已经注定了。
开头第一阵张星他们就输了,漆雕函对此十分自得,于是第二场井仪之技,他接着把孔闻召派上去。
与参连不同,张星他们这次迟迟没有人站出来应战。这和井仪对射箭之人的要求有关,如果没有百发百中的自信,他们是不敢贸贸然站出来的,不然胜负难料。更何况对手是孔闻召。
张星对自己的射技还是很有把握的,他固然想和孔闻召一较高下,但他更想亲手击败漆雕函。纠结中,雀儿清脆的声音突然传到耳畔:“这一局让我来吧。”她刚找了个借口从漆雕函那里抽出身来。
“你刚才不还在漆雕函那儿煽风点火呢吗?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你是何居心?”虎头虎脑的少年板着脸质问雀儿,眼神里满是不信任。
“天地作证,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帮你们。”雀儿信誓旦旦道。
“你有把握赢孔闻召吗?”张星问道,若不是刚才听了刘识睿的解释,他肯定会把雀儿赶走。
“孔闻召可是神乎其技,我若说我有把握赢他,只怕你也不会信。”雀儿道,一抹神秘的微笑浮在脸上,“不过我有把握让他赢不了……放心,我会正大光明的和他比试,绝不会用什么歪门邪道。”雀儿见张星等人脸上的鄙夷之色,赶紧澄清。
张星知道她心里已然有了计策,便不再加以阻拦,只是冷冷地道:“如果你不输,我就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你不会在为我刚才站在漆雕函身边生气吧?我那可是为了让他和你们公平比试。”雀儿无辜地望着张星,心说,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白为他担心一场了。
张星看也不看她一眼,扭过头不理她。
雀儿在心里把吼了一声,随即拿起弓箭走到搁置靶子的空地上,脸上的笑意和孔闻召的一样诡异。
“喂,你做什么?”漆雕函对雀儿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还很生气,他一直以为雀儿是和他一伙的,没想到她刚才离开是要为张星解围。“你不是要替张星那群废物上场行射礼吧?”
“有何不可吗?”
“当然不可,你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人,怎么能和我们堂堂七尺男儿比试射技?这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人看低了我们?”漆雕函的语气逐渐强硬起来。
“那你们让孔大侠来替你们,与作弊又有何区别?整个新郑能有几个人的射技能比的过他?你若真心实意的将这次射礼当回事,为何不自己来?既然你们能让孔大侠替你们,张星又怎么不能让我来?”雀儿清澈的眼睛里有一丝狡黠。她虽是在反驳,但话里行间间接性的流露出对孔闻召的赞美之意,听得孔闻召云里雾里的,不知她用意何在。
漆雕函自知让孔闻召代他上场胜之不武,被人揭短一时气结,差点没随手拿起茶杯砸向雀儿。陈凹及时的制止了他。
雀儿昂首瞟了他一眼,又对孔闻召施了一礼,弯如月牙的眼睛里笑意灿然。“我们开始吧,孔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