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踏雪低头看去,只见手中乃是一张雪鱼鱼皮,其中包裹着一团物事,依稀可辨,正是松仁与葡萄干。独孤踏雪不由苦笑,饿得急了,也顾不得许多,张口咬去,只觉口中如同给人塞了一口的木屑,实难下咽,不由“呸”的一声全吐了出来。老馋猫怪笑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多好的东西!”独孤踏雪心知上了老馋猫的恶当,走到潭边,捧起一捧水来漱口。
忽然人影一闪,老馋猫已在他身边,盯着他道:“你竟然用这潭水漱口?”独孤踏雪不去理他,顾自洗了洗脸。老馋猫谄笑道:“老馋猫生来的嘴馋,那是没办法的了,这天池雪鱼乃是一种异物,在天下三鲜中可排得第二位,惯能吸取天地灵气,因此极鲜,另有一般异处,无论其与何等食材一同烹制,必能将其中精华尽数吸光。”独孤踏雪奇道:“难怪我塞在鱼腹中的葡萄干与松仁全都变得味如干柴!”
老馋猫得意道:“不错,你想想看,若是你烤寻常鱼儿,必是香气四溢,这天池雪鱼却半点香气也无,那便是因这鱼儿精气绝不外泄之故,因此烤制这天池雪鱼便不能用松枝”,又道:“这潭水向来极冷,人畜遇之往往冻死,你竟然不觉吗?”
独孤踏雪道:“我上山时便是逆那冰河而上,虽觉其冷,倒还忍得了。只是我曾看到,有人在那河中奔跑数步,便已然冻僵,至于我为何无事,却不知道了!”
忽听潭水中阵阵巨响,只见那清冷潭水中一片殷红,数十尾天池雪鱼摇头摆尾,跃出水面,身上满是血痕,血水流出,将那潭水都染得红了。
独孤踏雪奇道:“天池雪鱼一口利齿,想必其在水中定是极厉害的,如今看来,却好似逃命一般,不知是什么怪物有如此本领?”
老馋猫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要说这天池雪鱼,在天下三鲜中可排得第二把交椅,乃是一等一的狠角色,在这寒冰潭内称王称霸,甚么都给吃的光了,只有一种硬皮虾,极是有趣”,他眼望水面上天池雪鱼拼命挣扎,吞了口口水道:“平日里,天池雪鱼便以硬皮虾为食,那硬皮虾壳如铁皮,因此得名,一双鳌却又软又小,终日里只能躲在潭内石缝中以求幸免。只是到了八月份,那硬皮虾的两只鳌却慢慢长大,到了中秋那一天,正是它鳌角最坚硬强壮之时,嘿嘿,那便似如今的场景了,那硬皮虾纷纷自石缝中游出,从四面八方将天池雪鱼围在一处,那雪鱼无处逃生,只好跃出水面暂避,却不料正中硬皮虾吓坏,那硬皮虾待雪鱼跳的累了,这才大块朵颐,待吃得饱了,便自行交配去了。交配之后,它两只大鳌便又变得又软又小,躲入石缝中去了。”他嘻嘻笑道:“这硬皮虾便是天下三鲜中的老大,味道实在是……”不停吞咽口水。
独孤踏雪奇道:“既是你不曾捕到过,又如何知晓呢?”
老馋猫道:“当年我曾捕到一条天池雪鱼,其腹内有半只硬皮虾,虽是残肢,其味道却可见一斑!”连连搓手,一副心痒难熬的模样。
独孤踏雪暗自好笑,道:“咱们这便出谷去吧!”
老馋猫喃喃道:“这个……这个……”忽地叫道:“不成不成,你既能下水,说什么也不能白白放过你,大不了我再帮你一次!”
独孤踏雪奇道:“我目下只要出谷,哪有什么事情要你帮忙?”
老馋猫嘿嘿笑道:“这快活岭夜叉峰中,向来无人,这十余年来,上山之人不过凤毛麟角,莫不是为了找医仙而来,难道你便不是吗?”
独孤踏雪心中一动,道:“老馋猫,难道你竟识得医仙吗?”
老馋猫反问道:“你竟识得医仙吗?”
独孤踏雪摇头道:“早闻医仙大名,可惜从未见过”,他望了一眼老馋猫,接着道:“本来我也知这山中极少有人,若不是你如此惫懒,还以为你便是医仙。”
老馋猫哈哈笑道:“道骨仙风吗?哈哈,哈哈,当真有趣的紧!这山中有没几人,我不但识得那老儿,且是极熟,若是你帮我捉虾来吃,我带你去见医仙便了。”
独孤踏雪喜道:“咱们一言为定!”起身向潭水中走去。老馋猫一把将他拉住,急道:“这硬皮虾与天池雪鱼,俱是极厉害的,你这时下去,敢是不要命了吗?”独孤踏雪想起天池雪鱼那一口利齿,忍不住打个寒战。老馋猫道:“再等等!”
两人坐在寒冰潭旁,眼见天池雪鱼不停挣扎逃命,过了半晌,潭水中天池雪鱼越跃越低,再过片刻,更是无一条跃得起来。
老馋猫道:“便是此时!”
独孤踏雪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向寒冰潭中间走去,只见数十条天池雪鱼肚皮翻白,飘在水面上拼命喘息,那寒冰潭并不多深,透过粉红潭水,十余只粗如儿臂的巨虾懒洋洋躺在水底,纹丝不动,想是已然吃得饱了。当下脱了衣服,弯腰入水,拣拾硬皮虾,连天池雪鱼也捉了数条,转身向岸上走去,忽闻水花翻腾,岸上老馋猫叫道:“乖乖隆地东,快跑快跑!”独孤踏雪不由一愣,忽觉脚上给什么东西缠住,将他往潭水中央拖去,他拼命挣扎,忽然脚上一轻,身子向前扑去,他连滚带爬爬到岸上,怀中雪鱼与硬皮虾趁机逃走数只也不自知。
老馋猫指着他腿怪叫道:“那是什么东西?”独孤踏雪低头看去,只见左腿上一只乌黑腕足紧紧缠绕,虽已断了,犹自不停摆动。
独孤踏雪拼命抖动,将那腕足甩开。那腕足仿佛有灵性一般,蠕蠕而动,爬入潭水中,消失在潭水中央。
老馋猫抚胸道:“这潭水果然邪门,大恶人所言不虚!”眼见独孤踏雪衣衫中兜着三四条雪鱼与五六只硬皮虾,开颜笑道:“还好还好,老馋猫今日口福不浅!”
两人不敢再在潭边,远远走开,老馋猫抢了硬皮虾,去壳剥开,那虾肉晶莹剔透,果然不是凡品,交由独孤踏雪将虾肉与松仁、葡萄干塞入鱼腹,生火烤制。
独孤踏雪心中暗想:“硬皮虾乃是天下至鲜,比之天池雪鱼又高上一筹,那天池雪鱼能吸取天地精华,遇着这硬皮虾,想必倒给吸了去,老馋猫如此狡猾惫懒,这次定要想着法子骗我吃鱼,他却要去吃那硬皮虾。只是他既是老饕,让了他又有何妨?”
果然,老馋猫道:“适才我老馋猫嘴馋,竟然将两条天池雪鱼一起吃了,心中甚是过意不去,这几条鱼儿嘛,便给你吃罢,老馋猫只要其中硬皮虾肉便可,你看如何?”
独孤踏雪点头道:“也好!”
老馋猫听了他这话,忽地瞪大的眼睛道:“难道你不怕又被我骗?”
独孤踏雪笑道:“我只愿老兄饱餐一顿后,带我出谷,我那义兄如今孤卧悬崖,命在旦夕,全等医仙救命。老兄能带我去面见医仙,那是何等的恩德?何况贱躯颇重,老兄若吃不饱,哪有力气带我出谷?”
老馋猫挠挠头,原地转了三圈,道:“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这里四条大鱼,一会你我各半,你看如何?”
独孤踏雪摇头道:“不需如此,我吃天池雪鱼已然心满意足。”
眼见火堆上雪鱼已熟,他取了一条,剥开鱼皮,将鱼腹中之物倒出,递给老馋猫,这才张口吃鱼,那鱼到嘴边,并无香气,待入口,却化作一股肉汁,果然清香四溢,妙不可言。
老馋猫讪讪问道:“味道如何?”独孤踏雪顷刻间便将一条大鱼吞入肚内,道:“果然妙绝天下,名不虚传!”伸手又取了一条,见老馋猫碰了鱼皮,却不便吃,便道:“这天池雪鱼如此美味,想必硬皮虾更胜一筹,老兄真是好口福!”
他已一整日未进水米,此时胃口大开,连吃三条烤鱼,待伸手去取第四条时,老馋猫忽地一把抢去,将那鱼儿抱在怀中,死死不肯松开。
独孤踏雪笑道:“老兄再不吃那硬皮虾,可要冷了!”
老馋猫沮丧道:“我自料聪明绝顶,却不料败在你这傻瓜手上!这硬皮虾、天池雪鱼虽俱是天下至鲜之物,其性却截然不同,那便是一达一穷!”
独孤踏雪奇道:“这鱼儿虾儿,又分什么达穷了?”
老馋猫道:“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天池雪鱼乃是取天下之鲜味为己用,无论何种鲜味食材,与其一起烹煮,鲜味尽给其吸了去;硬皮虾却恰恰相反,其虽是天下至鲜,本身却无何特异之处,只是无论何种食材与它一起烹饪,便能将那食材中的鲜味放大百倍。因此这天池雪鱼包虾肉,虽是集合天下至鲜的两种食材,鲜味却尽在鱼肉之中。我只道你已然上了一回恶当,无论这次我提出什么,你必然反对。哪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最后一条天池雪鱼,我是说什么也不给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