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醉仙楼分上下两层,一楼内并无客人,只有几个酒保,酒保见了独孤踏雪二人,脸色苍白,并不敢搭话,身子吓得如同筛糠。独孤踏雪正待开口,兰方九然掀掀鼻子叫道:“好香好香,快扶我上楼,正要把酒临风!”独孤踏雪也闻到一股酒香飘来,当下搀了兰方九,缓缓登楼。
刚上楼梯,便听到楼上“啪啪”作响,一人大呼“你们这群龟孙,难道不曾吃饭吗?”到得楼上,独孤踏雪不由一惊,只见二楼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摆了三桌酒席,中间一张桌子却是空的。西边一人身上缠满碗口粗的锁链,一身锦衣破碎不堪,二十余条黑衣劲装大汉环伺周围,身前更有一条大汉,抡圆了胳膊不住往他脸上扇去。那人一张脸已然被扇得通红,口中却大叫“没用的东西,只这点气力吗?”
独孤踏雪看得奇怪,只觉这人已然给人擒住用刑,却很有气派。只是他这数月来,甚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了,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忽然手中一轻,兰方九挣脱了他手臂,来到东边一桌坐下,伸手拎起一坛酒来,拍开封泥,也不用碗,仰头便饮。
独孤踏雪看他喉头滚动,烈酒自他口边流出,一时间酒香四溢。不过片刻,一坛烈酒已然告罄。
那群黑衣大汉二十余双眼睛紧紧盯住独孤踏雪与兰方九二人,脸上阴晴不定,显是拿不定主意。
兰方九舔舔嘴巴,又拎起一坛酒来。这次却不狂饮,斟了一杯,递给独孤踏雪,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相视一笑,对饮一杯。转头向外远眺,只见远处群山苍莽,连绵不绝。独孤踏雪心中一紧,心说此处群山环绕,却不知那快活岭在何处?兰方九远眺山水,神情怡然。
忽然西南方远处一阵马蹄声响,一声唿哨隐隐传来。那马来得好快,那第一声唿哨余音未了,马蹄声却近了许多,耳听第三声响起之时,十余骑已到了楼下。
忽听那锦衣人叫道:“恁地不中用,换一个人来!”独孤踏雪回头看时,只见那锦衣人面前大汉躬身退下,旁边一条大汉走出,恭恭敬敬向那锦衣人鞠了一躬,站起身来,抡圆了巴掌,“啪”地一声扇了下去。
独孤踏雪看得糊涂,眼见这群大汉对这锦衣人极为恭敬,却不知为何又要将他捆起来狂扇耳光。
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人缓缓上楼,那人脚步甚是沉重,每一步迈出轰然有声,刚迈到第六级台阶时,忽然“喀嚓”一声响,那楼梯已然折断。那人似乎毫不在意,依旧缓步登楼。
楼上之人齐齐盯住楼梯口,只听“喀嚓”之声不绝,一顶小帽摇摇晃晃冒了出来。那人又上了一步,才见一双绿豆小眼,再上一步,又露出一个鼻子。众人只觉此人面目之长,实在骇人听闻。那人忽然停下,喘了口气,哀叹一声,这才继续上楼。他又走了两步,众人才看清他面目。这人一张脸便似给人揪住了两端,拼命拉扯而成一般,偏偏又留了三缕山羊胡,将一张脸映衬得愈加长了。
那人呼哧气喘,慢慢爬上楼来,一个瘦长身子弯曲如弓,穿了件极肥大的衣衫,满面愁容,一步三摇,缓步走到南面酒席上坐下。身后“哗楞楞”一阵响,十几条大汉手牵铁链,牵出一串人来,瞧装扮却是瞧病的大夫。那些大夫一个个愁眉苦脸,泪水涟涟。
那锦衣人嘿嘿笑道:“古山龙古寨主,数月不见,躲了起来生孩子吗?”那古山龙脸上怒气一闪而过,哼了一声道:“桑老大好兴致,不去截径,倒给人捆起来扇嘴巴,也算奇事一件!”那锦衣人闻言大怒,全身抖动起来,身上铁链咯咯作响。
古山龙叹了口气,举目远眺,猛然眉头一挑,跳起身来,脸色大变。楼上数十人随他目光望去,只见东北方官道上烟尘暴起,便如一条黄龙滚滚而来。那烟尘初时尚在十余里外,转眼已近了四五里。却不闻有马蹄声响。“哗楞楞”声响,桑老大跳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一片死灰。古山龙颤声道:“果然是他!王不留行!”
两人面色惨白,默不作声,各回本处。桑老大飞起一脚,将他面前大汉踢了个筋斗,叫道:“没用的东西!”那大汉灰溜溜起身,早有一人跳了出来,抡起胳膊往桑老大脸上扇去。
那烟尘转眼便到,独孤踏雪仔细观瞧,只见滚滚烟尘中隐着一条瘦小身影,那人到了楼下,手足并用,其势如飞,竟然蹿上楼来。桑老大与古山龙端坐不动。那人一条身影跃进楼来,并不停留,滴溜溜在十余桌酒席间飞奔,身形如燕,闪转腾挪。楼上桌椅已然摆满,那人在桌椅间闪动身形,竟然丝毫无碍,并无一刻停留。
古山龙冷冷道:“猴儿七,你这一身功力,可又高了许多啊!难怪竟敢想挑了我鹰泊寨!”手指轻动,几点寒星闪烁,打向那人。那叫猴儿七的左手一抄,在酒桌上摸起一个酒杯,并不回头,只反手一抄,只听“叮叮叮”几声响,将那几枚暗器尽皆收了,怪叫道:“古山龙,这天下之大,你竟然容不得我吗?便是动手,也不必行此下三滥的手段!”声音很是嘶哑,左手一扬,将手中酒杯连带数枚暗器打出。古山龙袍袖一甩,已将那酒杯握在手中,暗器早已不见了踪影,嘿嘿笑道:“如此说来,并不是你王大侠对我动了手脚吗?”
那猴儿七本姓王,初出道时,因他身形瘦小,排行第七,因此人送诨号“猴儿七”。后来他开山立柜,“猴儿七”的诨号便无人再叫,因他脚下功夫了得,江湖上便叫他“王不留行”,至于他的本名,倒无人知晓了。
王不留行哀叹一声,伸手撑开自己眼睛,众人只见他眼睛中尽是血丝。他脚下丝毫不停,道:“前天老子一早醒来,便觉脚底板剧痒无比,看过去又不红不肿。哪知到了昨天早晨,这两只脚底板竟然肿得如同熊掌一般,剧痒无比,当真是站不得、坐不得!只有这般狂奔时才略微好些。我这两日来不眠不休,无一时一刻不在如此奔走!”他说话时一个分心,撞到一桌酒席,酒水菜肴沾满全身,他伸手在楼板上略略一撑,跳起身来,又是狂奔,头上顶了一只烧鸡,却是顾不得了,这样子甚是滑稽可笑。
古山龙惊道:“王大侠莫不是也在今早接到一张纸条,要你来这醉仙楼?”
王不留行尚未答话,只听一声惨叫,原来是桑老大飞起一脚,将他面前大汉踢下楼去。那桑老大晃晃臂膀,只听“噶崩崩”几声响,扯断一身铁链,伸出双手,噼里啪啦连扇自己数十个耳光,怪叫道:“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做此下作事情,在我脸上抹了毒药,又将解药抹在我双手之上。这两日来,我若不自扇耳光,早忍不住将这头颅割去扔了。只是我这手掌上解药渐渐失效,初时一个时辰扇个十几二十下便可,到了后来,竟然不可停手,我生怕这手上药物药力全失,只好将自己捆了,让手下不停扇我耳光,虽然痛楚,可也好过那钻心剧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