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在台下应了一声,慢慢从楼梯走了上来,正是独孤踏雪早间所见的山羊胡。
山羊胡走到射仁台上,拱手道:“孟语宗宿雁鸣领教阁下高招!”
兰方九拱拱手,道:“在下兰方九,请!”
宿雁鸣身子微蹲,左足虚点,双手斜斜向下,使的乃是孟语宗吾老擒拿手的起手式。
孟不为微微一笑,原来他门下四大弟子中,大弟子林雁阵为人宽厚仁爱、处事沉稳,颇有乃师之风;二弟子伏雁安为人扎实勤恳,数年前练功时走火入魔,功力大损,身子至今未曾恢复,已有数年不能练功,一身功力只怕废了;秋雁遥乃是他第四弟子,恃才傲物、自视甚高;只有这第三弟子宿雁鸣,看似猥琐不堪,实则心思缜密。孟不为见了兰方九身手,便知他与门下四大弟子不过在伯仲之间,若不是出手偷袭,要胜秋雁遥恐怕要在三百招开外,决不能如此干净利落,但也知兰方九若是志在伤人,秋雁遥万难全身而退。因此固然想教训一下兰方九,却也不愿伤了他。
宿雁鸣这一套吾老擒拿手,乃是取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意,讲究撇、挎、点、缠、端、牵、盘、卷,制人而不伤人,于进攻退守之间,亦存了仁爱之心。因此孟不为见他摆出这个式子,便知他早已领会自己用心。
宿雁鸣见兰方九大喇喇地站着,显是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也不气恼,左脚轻提,错步上前,使一招“投石问路”,左手冲拳,右手搭在左臂肘弯处。这一招本是虚招,便是要诱得敌人出手格挡,右手便可趁势拿敌要穴。
兰方九侧身躲过,还一招“云横秦岭”,右手竖掌成刀,斩向宿雁鸣手臂。宿雁鸣左手化拳为抓,使出“撇”字诀,去抓兰方九肩膀。右手却使“缠”字诀,去扣兰方九手肘。兰方九微微一笑,沉肩撤肘,伸出左手两根手指,点向敌人臂弯。宿雁鸣左手回撤,去抓他手指。兰方九收指成拳,往宿雁鸣头上猛击过去。宿雁鸣低身躲过,双手急伸,分袭兰方九双肋。兰方九双手下按。宿雁鸣不待招式使老,已然又换新招。
两人俱都生性机警,一见对方出招,不待自己招式使老,便换招变式。因此两人转眼间二十几个回合过去,莫说手脚,便是衣袖也未曾碰过一下。台下众人见二人闷声酣斗,倒好像早就拆解得熟了,已将对方招式烂熟于胸一般。空相、法虚、同尘、苦厄等人却识得厉害,知这二人招招俱有及其厉害的后招,眼见兰方九脸上微微冷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俱不由得为宿雁鸣担心。独孤踏雪心中既不愿兰方九落败,又不想宿雁鸣受伤,一时心中大乱。
台上宿雁鸣卖一个破绽,露出肩头空门。兰方九使一招“横扫千军”向宿雁鸣头颈间斩来。宿雁鸣不退反进,倏地欺身而进,伸双指插向兰方九双目。兰方九退步上撩,宿雁鸣哈哈一笑,身子一矮,抢上一步,双手扣住兰方九胸口紫宫、天府、膻中几处大穴。膻中穴乃是人身大穴,一旦被制,全身便再也动弹不得。宿雁鸣体内真气从手指间微微透出,封住兰方九穴道,却不致伤了他,只觉兰方九血脉巡行立时缓了。兰方九双臂无力,垂落在身体两侧。
射仁台下各派弟子轰然叫好。独孤踏雪却忍不住“哎呀”叫出声来。秋雁遥见三师兄制服兰方九,心中大不服气。
宿雁鸣站起身子,双手按住兰方九穴道,忽见兰方九脸上露出奇怪笑容,心中大惊,心知这膻中穴给人封住之后,莫说微笑,就连眼睛也眨不了一下,突觉手指所及,兰方九数条血脉勃然而起,跳得强劲有力。肋下劲风突起,兰方九两条手臂似两柄钢叉,向他肋下插来。宿雁鸣来不及回手遮挡,当机立断,双手用力外崩,喊一声“开”,身子借势暴退。
这一下事起突兀,围观众人忍不住惊呼。独孤踏雪喜出望外,大声叫好,引来一片诧异目光,却不自觉。
兰方九双手戟张,手指不离宿雁鸣胸口紫宫、天府、膻中三处大穴。宿雁鸣不住倒退,转眼已到射仁台边,竟是不及抬手架挡。眼见再退两步,便要落下台去,却难免折了师门威风。心念及此,身子便缓了,兰方九一双手掌便已到了胸前。
眼见宿雁鸣在劫难逃,忽然台下一人喊一声“疾”,一物横空飞来,当胸向兰方九打去。此时日头已然半落山边,天地间红彤彤一片,甚是昏暗,围观众人只见那物黑黝黝一尺多长,却看不清是什么兵器。
兰方九叫一声好,身子斜倾,避过这一击,伸左手按住台面,双腿却连环踢出,正踢在宿雁鸣腿弯上。宿雁鸣只觉脚下一软,头下脚上栽下射仁台去了。半空之中一人将他接住,却是秋雁遥。台下众人虽俱盼望兰方九落败,待见了他这一避一攻,却也忍不住在心中赞他功夫了得。空相和尚更是大声叫起好来。
射仁台上,那物凌空横扫,兰方九身子倒纵躲避。不料那物如影随形,蹑踪而至,攻向兰方九小腹。兰方九迫不得已,再退一步,那物凌空飞起,当头劈下,兰方九举手相抗,又退一步。
那物凌空三击后,忽然掉转头飞向楼梯口。紧接着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一个面目黝黑,身子粗壮的乡农缓步走上射仁台,背上负了一柄捣药的药杵。那药杵通体乌黑,竟是精铁铸造。那乡农来到孟不为面前,躬身叫道:“师父!”
独孤踏雪认得这人正是早间赠他馒头之人。原来这少年乡农正是孟不为的第二个弟子伏雁安。本来数年前伏雁安练功时走火入魔,全身动弹不得,孟不为为了救他性命,不惜引动天雷地火替他疗伤。伏雁安虽保住了性命,却内力尽失。孟不为恐怕引他伤心,自此传授弟子武艺便再不叫他,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亲去探望。伏雁安本是出身农户,经了这一场变故,也不再习武,每日里只是种田打鱼。每到初一十五,便收拾时鲜蔬果、从鱼缸里拎出养着的松花江活鲤,自屋后泥土中挖出埋藏的家酿烧酒,陪师父尽情一醉。孟不为虽喜爱杯中之物,酒量却不甚豪,因此往往醉倒。若是夏日,伏雁安便彻夜不眠,轻摇蒲扇为师父驱赶蚊蝇;若是冬日,便将火炕烧得热热的,将师父放在炕头温暖处歇息。次日伏雁安醒了自去种地打鱼。师徒二人从不谈起功夫之事,于今已三年有余。如今孟不为见这位爱徒不但内力奇强,更兼已通气驭之术,如何不喜,只是他涵养极好,因此并不显露于色,只是淡淡道:“雁安,你的身子好了,很好!很好!”
伏雁安垂首道:“三年来承蒙师父不弃,众位师兄弟于弟子也多有关照。大师兄为我求来良药,雁遥师弟每日转授弟子功课,雁鸣师弟特为弟子采办精铁农具供弟子种地时使用。三年来,不知不觉间,我身子便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