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方九暗叫不好,使一招流星经天,将手中船桨向那舟子胸膛掷去。他这一招千锤百炼,当真是百无一失,眼见那舟子在劫难逃,忽然一个大浪打到,那小船儿猛地一晃,船桨便失了准头,撞在那舟子肋下,直撞得那舟子口喷鲜血,洋面栽入河心。
兰方九探身去看,只见那黄河滔滔,哪有人影,与独孤踏雪对望一眼,心中俱盼望那舟子受不了这一桨之力,伤重而亡,那才干脆。两人各提船桨,在小船儿四周乱打,却俱都打在空处。
忽然一个浪头打到,险些将这小船儿掀翻。独孤踏雪强忍头晕,左右摇动船桨,那小船儿虽不听使唤,却也平稳许多。正庆幸时,忽然一股大力自船桨上涌来,独孤踏雪猝不及防,船桨脱手而去,掉入水中。只听怪笑声声,不远处波浪间露出一个人头,正是那舟子。
那舟子笑道:“可惜好大锅水,正少了几只馄饨!”兰方九左手一扬,数十枚铜钱激射而出,落在那舟子周围,激起阵阵水花。那舟子见不是路,不敢造次,猛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独孤踏雪提了船桨往水中乱戳,忽然船身左右晃动,眼见三五下后,便有倾覆之虞。兰方九叫道:“好贼子!”抢了独孤踏雪手中船桨,左手扣住船舷,使一个“海底捞月”式,上半身潜入水中。那黄河之水极是浑浊,他睁不开眼,右手直刺,只觉船桨那头刺中一物,挺身出水时,只听一声惊呼,眼角瞥见船尾处一只大手伸了上来,一把揪住花老汉衣服,将他扯下水去,却是救援不及。
船桨既失,那小船儿只有随波逐流。黄河之中风高浪急,不过眨眼之间,小船已然冲出十余丈远。
兰方九站立船头,手握铜钱,眼睛望在水面之上,只见波涛浩淼,再无人影。独孤踏雪去看田婆婆,只见她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口中哭道:“你这天杀的东西,我又不认得你,你干嘛自来寻死,害我作孽?”忽听兰方九叫道:“那是何人?”独孤踏雪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水面上浮起一颗头颅,白发苍苍,正是花老汉。花老汉手中抱着一只船桨,手足并用,居然游得甚快,不过片刻,一手攀住船帮,翻上船来。
独孤踏雪喜道:“且喜老丈无事!”花老汉抚胸道:“真真是吓死我了!”兰方九道:“可曾见那舟子?”花老汉道:“那死鬼抱了我一同跌落水中,迷迷糊糊间,我与他拉拉扯扯同赴阴曹,阎罗王见了我二人,着判官翻出生死簿,说我二人不该同日而死,因此要放一人还阳,只是要放哪个却拿不定主意。正在此时,阎王身边转出一人,却是个识得的,乃是浊浪村中的邻居,此人名唤郭三儿,乃是个破落户,与我本是赌桌上的交情,去年赌输了还不出债来,也曾央我借钱。我却哪有钱来借他?不想他一时想不开,竟然跳了黄河,不想他一丝阴魂不散,却在阎王处谋到差事。那郭三儿见了我,坏笑两声,对那阎王老儿道:‘大王既是如此难以决断,不如便让这二人牌九决胜。那赢的便放他还阳,输的便留下受苦!’我只道阴世间乃是个公平情景的去处,不想那阎王老儿也是个赌鬼出身,听了这话竟然眉开眼笑,当即下令命我二人推牌九决胜。”
独孤踏雪听他说的好笑,心知定是花老汉失心疯又犯了,忍不住笑道:“花老丈是既是个中老手,那郭三儿倒是个好人,哦,不,是好鬼了?”
花老丈“呸”了一声道:“你晓得什么?当年老汉偌大的家业,倒有大半是败在这郭三儿手中,他知我逢赌必输,又恼我当初不肯借钱给他,这才出了这般主意。这主意瞧上去自然天公地道,其实坏的淌汤,摆明了要害我老汉!”
独孤踏雪奇道:“既是如此,老丈又是如何脱身的呢?”
花老丈得意道:“那郭三儿自然不知我这两年来废寝忘食、燃膏继晷,下了多大的苦功,哈哈,当年我推起牌九来,全村人都拿老汉当做肥羊,如今我可算得黄河北岸十八乡中的第一高手!那舟子如何是我对手,自然输在我手中。”言下甚是得意。
独孤踏雪道:“花老丈果然高明!”花老汉得意道:“可不是,本来嘛,我在这浊浪村中也不过坐第三把交椅,不想老天开眼,这一场大旱下来,三两月间,我竟然稳坐头把交椅了!”
独孤踏雪不解道:“不知这大旱与老丈赌钱有何关系?”
花老汉哈哈笑道:“你不见这村中十室九空,那排在我前头的,俱已饿死,我自然便做了第一!”独孤踏雪听了不禁莞尔,道:“老丈自然是第一了,却不知和谁来赌?”花老汉闻言一愣,道:“哎呀不好,我倒未想到此节”,一把扯了独孤踏雪道:“如今听你一说,不觉赌瘾大作,先来赌上两把!”却摸不到牌九,忍不住抓耳挠腮。
忽然一声冷哼传来,独孤踏雪回头望去,只见田婆婆满面怒容,花老汉听了这一声冷哼,吓得缩了头脑,再不敢言语。独孤踏雪心中好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小船儿在水面上随波飘荡,直到午后,才在一水湾处缓缓停下。几人挣扎上岸,脚才踩在地面,只觉如踩在棉花团中一般,竟然晕的厉害。
兰方九从那麻袋中掏出干粮,众人分食。辨明方向,这才上路,眼见这黄河之南,虽然也是一片荒芜,却比黄河之北好了许多,只是行了个把时辰,也未见一户人家。
四人又行了半晌,口中俱是焦渴万分,正没奈何间,忽然远处路边,遥遥闪出一个酒招来。兰方九一见之下,顿时精神一振,催促大家前行。绕过一片树林,便见一个小小茅棚立在路边,一个破碎酒旗挂在树梢。兰方九抢上两步,叫道:“可有人吗?”只听“吱呀”一声,茅棚里转出一个佝偻老汉,应道:“有人有人,客官请进,想用些什么?”兰方九哈哈笑道:“有牛肉先切五斤来,好酒只管拿来,一并算钱!”那老汉点头哈腰道:“荒村野店,牛肉倒有,好酒却是没的,只有些村酿浊酒。”兰方九道:“不妨不妨,快快取来!”那老汉陪笑道:“小本生意,不敢赊欠,客官先付了银子罢,五斤牛肉,十斤村酿,总共是半两纹银!”兰方九哈哈一笑,自麻袋中捡了几块细碎银子,递给那老汉。老汉接了银钱,欢天喜地地去了,不过片刻,提了酒坛,另有两三大盘肉食,放在桌上,道:“各位客官慢用”,自去了。
花老汉跳上前来,抢了一盘牛肉抱在怀中,田婆婆狠狠瞪了他一言,花老汉只做不知。田婆婆自麻袋中去处几块干粮,自去盛了井水,慢慢咀嚼。兰方九哈哈一笑,拿起酒坛,拍开封泥,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眼见草帘一动,那卖酒老汉人影一闪,躲入草帘,当下微微冷笑。
独孤踏雪腹中饥饿,也顾不得客气,不过片刻,便将一盘牛肉吃光,忽听兰方九叫道:“这酒好气力,头晕头晕”,叫了两声,软绵绵倒在桌上,独孤踏雪忙上前去扶,连推数下,兰方九竟然呼呼睡去,浑然不觉。
正惊疑间,只见草帘一卷,卖酒老汉奸笑而出,道:“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小的们,都出来罢!”话声未落,路旁树林中跳出十余条大汉,将独孤踏雪等人围在当中。
独孤踏雪心知不好,眼见兰方九着了道,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得兰方九与花老汉夫妻性命。
那老汉上前一步,拍拍兰方九身子,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老孟这一杯‘乾坤醉’最是神妙,就算大罗金仙喝了一杯,也要醉上三天三夜。”又道:“各位既上了黄泉路,不妨也饮上一杯,免得刀割到了颈子时,疼痛难忍!”将手一挥,道:“这大汉看起来倒是个难缠的,如今已然醉倒,剩下这三人,速速料理罢!”他身旁一条大汉哈哈笑道:“贝师爷神机妙算,自来不虚,可省了兄弟们不少事情,过会郎老大来时,必有赏赐,那时可不要忘了弟兄们才好!”那贝师爷笑道:“朱头领说哪里话来,咱们同为山寨出力,谁的也少不了!”原来这伙强人,乃是聚铁山青狼寨的强盗,那姓贝的本是个不第的秀才,落草之后,为山寨的军师,颇受寨主信任,那姓朱大汉却是个头领,自来不忿贝师爷仅凭伶牙俐齿,竟然位居自己之上。那贝师爷心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这强盗堆中便不硬气,倒也不敢得罪这姓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