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奔跑！
一路向前！
只能向前奔跑！
我的身体一动不能动，只是能感觉得到身上剧烈的疼痛，特别是两肩和大腿上。不用看我就记得，我的两侧锁骨、大腿靠近膝盖的地方都各被一根木棍刺穿，鲜血根本止不住，不过现在量已经少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我的体内本就快要没有血了。
但木棍上涌出来的血还是那样的鲜红，随着奔跑的步伐富有节奏地冒着。
那是大叔的血。
木棍的一头穿过了我的身体，另一头则深入大叔的后背，现在的血几乎都是从他身上贡献出来的。我的血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流干了。
我的意识也许因为疼痛还清醒着，耳中还能听得见后方紧跟着大叔和我的猎犬在用它们强壮的四肢追赶着猎物，我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它们猩红的眼睛，长满锋利而尖细牙齿的大口滴下的哈喇正随风落在它们的身后，它们踩破的树枝发出的断裂声、踩踏坚实泥土发出的“塔塔”声，正在不断靠近。
我几乎能感觉到破碎的衣服早已无法阻挡它们凶猛的呼吸击打我裸露的后背，可我告诉自己，这也许只是风。
我想我快要死了，虽然我还清醒，不过失血有些太多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而大叔还健步如飞，只要他现在马上找个地方处理伤口，把血止住，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张开嘴，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乱动，会死的。”大叔虽然一路狂奔，但我的意图还是被他发现了，“相信我，你可以活下去。”
我当然相信你。我心里想，可我担心这样下去你会死。
“猎犬在那边，二队快跟上！”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身后隐隐约约传来。
要不是有这些猎犬，大叔肯定可以摆脱这些自卫队的追踪，那是一个十三人小队，刚才说话的是队长，一个厉害的年轻女人。
突然我背后似乎多了负重，一瞬间之后，负重消失了，我听到吞咽的声音。
我肯定身上的衣服在刚才又多了一个洞，而且不但如此，我身上还少了一团肉，因为那吞咽的声音，绝对不是一块破布就能发出来的。
猎犬扑到我的身上，一张口就咬住我的大腿，然后血喷了它一脸，不，没血了，应该不能喷出来。
我还在想象那个画面，可大叔突然停了下来。
在我们面前，是一个悬崖。从大叔的肩膀上看去，只能看到十米外的悬崖孤独地凸出在半山腰，远远的是一片海，正是落日时分，太阳已经下去了。
“你相信我吗？”
“……”
大叔感觉到了我的坚定点头吗？我的头动了吗？在我担心大叔会不会因为收不到我的回应而对我失望之前，两个人就变成了风，然后很快就如同下降气流一样，这股风越发猛烈。
我的心跳由微不可闻瞬间强烈起来，甚至连身体的感觉都突然回来了，气流刮在我的皮肤上带来的压迫感让我呼吸困难，我看见地面的迅速迫近，回光返照的这一瞬间，我开口将之前不能说的话说了出来。
大叔听到了，他的手伸到背后，按住我的头，我感到莫名的安全。
然后就是刹那的安静，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木板破裂声。
我们掉到一个木屋上了。
我彻底昏迷了过去。
世界再次安静。
绝对的安静。
2
今天，是一个不错的日子。
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四十五分，是窗外的猛烈阳光的错，一般我都记得拉上窗帘，起来的时候正好做午饭。可是昨天忘了，结果就是今天起的相当早。
不过也因此，让我看到了山下的那位美丽的小姑娘，一身白色裙子，在阳光下跟天使一样，别看我都快六十岁了，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对人体的了解，大概说一句“了如指掌”应该没什么不识趣的家伙来反对吧。
也因此，那条裙子在我眼里，跟透明是差别不大的，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把这个半山腰的精致小房子建了起来。
那个美丽姑娘在山脚的草坡上花了两个小时晒太阳，我在窗口边上用高倍望远镜也欣赏这个美丽的画面直到午饭时间。
然后有一个人从山下来到了草坡。姑娘远远就站了起来，她的手挥舞着，然后来人将她紧紧抱住，给了她一个吻。
“唉，可惜了这么一个身材迷人的姑娘，看来她是不会爱上我了。”
她喜欢的是女人，我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了。否则凭借我的巧手，好吧，我也知道，现在的老头没有钱，怎么会有年轻女子喜欢，不过每天如果都能看一看，我也就满足了，要是偶尔能一起吃个饭，嘿嘿，死之前可一定要完成这个心愿，否则天才医生的名头可是会蒙上污点的！
下午很快就到来，老人家的下午茶一般就在火炉边上，一张老人椅和一杯红茶，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把身上烘得暖呼呼的，一会儿就睡着，这种时间的梦向来平淡，往往都是像幻灯片一样的老记忆在回放。
不过今天很幸运，我梦见的是二十多岁，那段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直到我的屋顶被掉下来的什么砸了个破烂，把她的声音容颜强行从我脑海拉扯走，我被惊醒为止。
“是他！他不是说今天要去救一个好友吗？难道就是钉在他背上的这个小家伙？“
我走到他们身旁，打量了一下，两人还有气，不过都昏迷过去了。我抬头，心痛地看见了蓝天和白云，天气真的很好，不过我的天花本来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悬崖边上有人！”我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我小心地躲在阴影处，“我可不能被这些自卫队的人发现了我，生活还是平淡些好，逃亡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
“这个趴在地上的身形巨大的男人，我的确欠了他一个人情，可也不值得为了他得罪自卫队，而且这屋子估计要舍弃了，也就当我还了人情。我们以后就不见了。”
回到寝室，我手脚利索地将早就打包好的行囊带起，再顺手将几件心爱之物带上，很快就来到大厅通往室外的木门边上。
“还有九分钟，那些自卫队的人就应该到了。他们这种伤势，做个止血，好一些的医生要半小时，我大概也就需要七分钟，就帮你最后一次，人情就真的全清了。“
从电视柜下面一个抽屉里，拿出了药箱，将贯穿小家伙身上的四根木棍拔出来，我迅速清理伤口，用3-0号尼龙给他们缝上。至于那小家伙腿上的伤口，可就不能单单缝上了，缺了这么一大块肉，可要好好处理，否则这腿就要截掉。
”好人做到底，便宜你了。“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颗蓝色的药丸。
“这是我年轻时做的一个药丸，不过还是试验品，一直不敢用，反正这小家伙失血严重过多，马上要死了，你就当我的实验品吧，也许我的运气不错，你的运气也不赖，实验就成功了呢！“
我将药丸塞到他的口里，相信药丸马上就会自动起效了。
看了一下手机，已经是6点54分了，还有一分钟自卫队就到了。
“竟然花了8分钟！果然是岁月不饶人。走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左右手各提了一个行李箱，我迅速打开木门，吱呀一声，离开了这个美丽的别墅。
“真想再看一眼那位白裙姑娘。”
“今天的运气真的糟透了。”
十分自然的走着路，迎面走来十几个蓝衣家伙，我们擦身而过，我们点头致意。
“今天真是个度假的好天气。”我说。
对方没有回应，自顾自往前走了。
我只觉得背后出了一身的汗。
这鬼天气。
3
海问从昏迷中醒转了过来。
他能够知道，自己正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应该是在床上。他睁开眼，看见的是白色天花，十平方米左右，不算很大，但是很白很白。
周围贴着一张张海报，都是一些明星，张国荣的，宫崎骏的，久石让的，滨崎步的，贴了很多，几乎将防潮用的墙纸全遮住了。
他试着坐起来，身上没有什么力气，最终失败了。
不过还是看到房间的大概。
床是两边靠墙的，床头的墙上似乎挂着一幅画，是一个湖边，岸上有一个欧式的城堡，城堡孤独地冒了出去，被湖水包围着。另一个靠着的右方墙上，开着一个窗，不过现在关着，他伸手就能摸得到，如果他的手能有足够力气的话。
床的左边是一个书架，然后靠着左边墙有一张书桌，书桌旁边是一台电视，和一个单人冰箱，最后是一个小型的厨房，像是嵌到了墙里面，不过该有的东西都有，抽油烟机、火炉、水槽很是节省空间的挤在一起。
脚对着的墙开着一扇门，门边放着一个小柜子，看起来有些历史了，木头的颜色很沉。
海问对这种类型的房间有些熟悉，不过他头疼得厉害，于是不再去想这事了。他安静地躺了下来，看着白色的天花发呆。
“起来了？你这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起きた？お前さ、何にあったんだ？）”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个黑头发男子走了过来。他的刘海染了一些黄色，左边耳朵戴着蓝色宝石的耳环。
“久井？为什么你在这？（久井？何でお前がここに？）”
这是久井，是海问在羽毛球俱乐部认识的一个朋友，他穿着虽然有些非主流，不过性格温和，完全不是造型那样的小混混小流氓，大学也是当地最好的，算是一个有为青年。
“喂！这是我家好不好，怎么我就不能在这？那句话是我该问你的好不好。”久井在榻榻米上坐下，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关于一个九州地方议员的选举，在屏幕的上方，则滚动着附近的地震预警。
“你家？“海问疑惑道，他之前没有来过久井的住所，一般日本人都不会随便去别人家里的，他跟久井也没有达到亲友的关系。
海问来到这个国家已经半年了，日本的一些习惯还是知道的。
“我家附近不是有一条河吗？就是那条御笠川。我在桥上走的时候，就看见你躺在岸边了，而且一身破破烂烂的，怎么叫也不起来，毕竟我们也是认识的，不能就那样放着不管，所以就把你带了回来了。”三言两语就把经过交代了一下，久井就继续看电视上的女主持人去了。
“谢谢。”
海问有些记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御笠川的岸边上，甚至于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有些模糊，他一想头就会痛，所以暂时就不去想了。
“你小子最近是不是疯狂做gym去了，上个月一起去泡温泉的时候，你的肌肉可没有这么结实。”久井转过头，看着海问的眼睛。
“有吗？我现在只是觉得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那你就先在这躺着吧，反正你也睡了三天了，我料想你也肯定没有力气。”久井走到厨房边上，盛了一碗粥回来，把海问扶起来靠墙坐着，然后将碗放到他的手上。
“能自己吃吧？”
海问试了试，虽然很是勉强，不过拿个勺子还是可以做得到，他点了点头。
“那就好。凭我多年的二次元经验值，在你身上发出着很可疑的气味，像是那些科幻动作片的男配角被仇人追杀然后被扔到河里毁尸灭迹，但是第一配角光环保佑你暂时不死，之后你来到男主角的身边，将一个重要的秘密告诉了他，最终你吐血而亡，男主角为你复仇，结局是与美丽的女主角幸福的在一起。“久井忽然精神一震，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海问知道这个家伙的中二病又发了。
“你才吐血而死。再怎么说，你这剧情也太狗血了。“
海问继续喝粥，不过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个画面，跟久井说的故事还真有些重合，他赶忙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感觉了一阵，觉得没什么大碍，应该不会吐血。
海问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暴露在外的肌肉看起来虽然不大，但十分结实，六块腹肌，鱼尾线，三角肌，肱二头肌，股二头肌等等，线条清晰，力量感十足。
作为一个宅男，还是一个技术宅，海问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肌肉状况，绝对没有这么结实，自己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
“我也不是很记得发生过什么了，我记起来肯定告诉你。“
海问很是感谢久井，虽然以前交情不深，但是他知道一点，就算是在中国，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将一个普通朋友带到家里，认真的照顾三天三夜的。而且因为自己是外国人，对日本的习俗不是很了解，总是不大懂得怎么去跟日本人打交道，他目前在日本认识的人，也许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身上这么干净，也是久井的功劳吧。换以前，海问绝对想不出来，中二病重的久井会像个护士一样给别人擦身换衣服。
这让海问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次事故，那个改变了他生活轨迹的意外。
4
事故发生的十分老套，简单而致命。一个吸毒的女人开着车，海问骑着车，女人的车将海问的车撞飞到路口的对面，她死了，他活了下来。
鉴于汽车与单车质量的差距，所有人都对海问能活下来表示惊讶。
“这是一个奇迹！”
“你竟然还有一口气等到医生！”
“一个外科医生研讨会就在路口那屋子里举行，你是积了多少辈的道行啊妖孽！”一个中国朋友的原话。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日本网友这么评论这件事。
海问花了半个月时间才离开了那个病院，最严重的是脑部出血，伴随脑震荡，其他外伤数处，不过恢复起来并不麻烦。
一切顺利，直到一个晚上。
出院的第二天，海问家里的食粮见空，他不得不出外觅食。
这是高级公寓里的一套单间，位于九州岛北部，最靠近韩国釜山的一个日本城市里，城市的名字叫福冈，意思是幸福所在的山岗，而这里，则是市中心附近的吴服町。
海问从抽屉里拿了最后一张纸币——1万日元，换上外出的鞋子，反复确认门关好，才从1007号房间走向电梯。
路上他见到了隔壁1008号房间的住户，一个上大学的帅气女孩，戴着棒球帽、七分束脚裤，海问跟她打了招呼，她回了一句“晚上好（こんばんは）。”她没有对海问多说什么，也许她不知道消失了半个月的邻居曾经消失过，毕竟在这种回家就紧闭大门的公寓楼，整个月不见一面都很正常。也许，她知道，不过却不想跟海问提起那段痛苦的经历，可能因为同情，也可能因为提起之后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她的情绪。
电梯很快就从12楼降落下来，没有人，海问走了进去。
他想着刚才的事，觉得日本人这种考虑细微，能够轻易察觉他人情绪和周围气氛的能力，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读懂空气（空気を読む）”实在太深奥了，他一想就要眼前发黑。
海问本来是在看着电梯门上的“禁止扶靠”的标志，现在只觉得光线变得幽暗，那标志也不见了，电梯里贴着的提示住户要扔可燃垃圾的告示也不见了，头顶的白色节能灯不亮了，电梯光滑的油漆变成了陈年的铁锈，电梯门上的玻璃外，偶尔闪过的公寓楼走廊，在昏暗中透露出的是多年失修的破败，高级公寓的精美而干净的墙漆不知道哪里去了。
“叮。”
电梯到了1楼，门缓缓打开。
海问的头晕终于好了，光线还是那样的耀眼，电梯里的节能灯还是那么白，贴着的垃圾收集日显示着周二只回收可燃垃圾，一切还是老样子，半年以来让海问早已经熟悉的地方。
“可是，刚才那个破败的地方，那几秒的画面，是什么回事？”海问想着这个问题，拖着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向三个路口外的一家24小时营业超市走去。
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
5
想到吃饭，海问才感觉腹中一片真空状态，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来，结果三下五除二就将手中的一碗白粥吃光。
“再来一碗！（おかわり！）“
“好的，知道了。（はいはい。）“
久井于是就这样，一边发着不耐烦的声音，一边勤快地给海问盛粥。
”我明天就回去。“海问在表示吃饱之后说。
久井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只是点头，”你既然这么决定，我当然不会反对。不过别勉强。“
”好的，知道了。“
”……“
”我是想起一些片段，想去确认一些东西。“
”你想起来了？“久井眼睛发光，美女主持人的吸引力暂时下降为1，海问吸引力暂时提升到2.
海问觉得被久井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没有全想起来，只是一些片段，好像有狗，还有军人。“
”……“
”似乎不像是什么好事情，估计很麻烦，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海问把碗递了回去，久井接过之后随手就放在脚边的榻榻米上，”就这么办，你不要告诉我了。“
海问点了点头，身体一滑躺了下来，而久井也转身去看电视了。
在心里，海问其实有些失落，虽然不想让久井卷入麻烦之中，可是对方真的毫不在意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失望。
只是他不知道，转过身去的久井，容光焕发，一脸兴奋，双眼冒精光，久井的内心，估计中二病早就突破天际了。
”真相只有一个，我要自己找出来。“久井可不会觉得，这样麻烦而珍稀的事件，他这辈子会遇到很多次，他可不相信海问之后可能随口编的故事（为了不让别人担心，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他要自己去探索。
明天赶快到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