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居士死的时候是七十多岁,但眼前这个老先生要是活着,九十岁都可以说。老话说的行将就木,骂人说的棺材瓤子,就是他这个样。老得无可再老,衰到不能再衰,他的影子淡淡的,随时一阵风都能把他带走,雾像是他的一部分,他整个鬼形都是若有若无的。轻飘飘晃悠悠,像一张底片。
罗意说得没错,他本人也说得没错,鬼还不是最可怕的,聻才是真正的无底的深渊。
我想起我刚才说的仙和鬼的话来,觉得真是浅薄得可笑。生命是什么?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我们一生下来,就朝着这条路在走。路上有风有雨,有阳光有花朵。每天一睁开眼都是新的一天,可以去中一百万彩票,可以在转弯的地方遇上这一生的恋情。未知让人对每一个新开始充满期盼,这一天过得不好,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会回忆过去的欢乐,过去的每一天叠加在一起,成就了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时光流逝,生命才显珍贵。不流逝,那就什么也不是。空气流动,形成了风。水汽蒸腾,变成了云。风流云散,云舒云卷,朝云暮雨,变化万千。日月不淹,春秋代序。
生前太过美妙,死后才知枯寂滋味难忍。这荒凉亘古以来就没有变过,未来还有这么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没有尽头。哪怕轮回都是个起始,只有聻不是。聻又什么?聻就是绝望。有希望有追求的鬼不会成为聻,他们奔跑,他们找寻,他们虽死犹生。只有彻底绝望的鬼,才是薄薄的一个聻。变成了影子都不散,变成了雾都不消。原来这四周的雾,都是曾经的鬼,聻的一部分。
我遍体生寒,蹲下来抱着腿,把白袍子紧紧裹在身体上。真是可怕,怕得我牙齿打颤。我原以为我做好了见一个疯鬼的准备,却不知疯鬼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成为这样的疯鬼,并且是注定了的。
走念至此,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生前没做什么坏事啊,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为什么不让我转生?然后我明白了,我一定是有心愿未了,这个心愿太过重要,让我拼着不去孟婆茶馆喝茶,不去望乡台观光,也要达成。
我抬头望着这个半透明的底片,我问他:“我可是有什么心愿?”
他对我点点头。
我再问:“你有什么我可以替你做的?”
他说:“你有何物可让我一看?”
我摇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我赤条条来到这里,除了一件空心袍子,连内衣内裤都没有。罗意还有皮鞋手帕,范大财主还有翡翠,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他嘶哑着声音说:“适才做梦,梦有年轻女子将至,并有稀世珍宝携带至此,吾见之便可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