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我称她为朱买臣妻,羞愧难当,以袖覆面,轻声道:“我已言悔,缘何世人不肯相饶?买臣置园给食,已羞辱于我,后人更编‘马前泼水’之事,无中生有,唾我颜面。我生而无趣,死更惭愧。今遇仙姬,愿求点化。”
敢情她是来找我解除心理压力的。我携了她的手,慢慢地走,用我的现代女性主义观点来开解她:“姐姐,你没有做错什么,是他这个人小心眼,又记仇又记恨,你离开他是做对了。你想想看,你二十年吃苦耐劳,陪他砍柴卖柴。他谢过一句没有?他只说算命先生说年五十当富贵,但人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算命的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知道就一定活得到五十?你前头可没有错待他一点。他砍柴就好好砍柴吧,偏要边走路边背书,让路上的人看笑话。你要他别当街子曰诗云的冒酸水,也是一点没错。做什么吆喝什么,卖柴就该有个卖柴的样子。他不听,是他这个人犯迂犯倔,还有一点读书人的酸文假醋,自视清高,看不起劳动人民。大家都卖柴卖菜,就他搞特殊化,不是卖弄是什么?你劝他他不听,说什么待他富贵了报你的恩德。夫妻一体,有什么恩德可言?不过是情深爱重。你待他是情,他却说什么报恩,可见他是个糊涂人。这种人,离了就离了,不必在意。就算他日后真的做了会稽太守,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已经互不相干了。但他却假惺惺请你住到他的新家去,让你看着他一夜暴富的小人嘴脸。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凤凰男们的腔调一贯都是这样难看的。他让你后悔,用软刀子逼你自尽,比强盗还要狠毒。这个人心胸如此狭窄,又读过书又做了官,话语权都掌握在他手里,你哪里是他的对手?你死在他手里,是冤,是悔。冤的是都已经不是夫妻了,还要受他的气。悔的是没有早早认识他的丑恶用心,不然何用去死?”
她怔怔地听着,我也不知道我的长篇大论她都听懂了没有?但显然这篇女权主义宣言里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她还是搞明白了,不亏是和一个读书人生活了二十年,善于抓重点。她问:“我不用悔,不用愧?”
我点头,说:“不用。世上有的是糊涂人,哪里跟他们理论得过来?前生不幸遇上他们,死后可以甩开,为什么还要羞惭自困?”
她愁容一展,浅浅而笑,屈身拜了一拜,刚要起身,就被雾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