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大悲大恸,从一个温和的妇人转眼变成了一个疯子。呼天抢地哭了起来,又哭又笑,又唱又跳。连数落带比划,说谁谁对不起她,谁谁又欺负了她。她哭得伤心,唱得动听。哭得我的九曲回肠都转了筋,笑得我耳朵都惊了,像是听见有人用指甲刮玻璃。那些鬼们也被她的哭笑声惊得咬紧了牙齿。她这一番哭跳,我才看出她十足是个神经病。怪不得鬼们要远着她些,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啊。
可惜我一点没听清她唱的是什么,不然也可以分析一下她是谁。她哭了一通唱了一阵,停下来一顿,疯状顿去,又成了那个温文哀伤的妇人。她愁云惨雾地问我:“我已言悔,他为何不肯相饶?二十载贫苦相依,不敌失贞失节之一毫?”
我被她闹得神经衰弱,揉着太阳穴问:“你是谁?你不说你是谁,我哪里知道你冤是不冤,悔是不悔?你的未了心愿是什么?”
我以为她会和天皇小星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或是像范大财主一样记得自己是谁,却不记得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哪知她听我问她是谁,忽然呆立不动,伸衣袖掩住了脸面,痛苦地说:“先为买臣妻,后为屠者妇。投环自经死,难洗泼水辱。”
我听了一时不得要领,转眼看看群鬼,看他们有什么提示?群鬼们满脸鄙夷之色,这个说活该那个说自找。我见不得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妇道人家,哪怕是鬼也不可以,怒喝一声说:“闭嘴。”他们见我发火,一怔之下,乖乖地闭上了嘴。可见老话说的恶的怕穷的,穷的怕不要命的是有道理的。当然倒推过来也是一样。我是恶的,他们是要命的。他们要求着我,只好偃旗息鼓,不再痛打白衣疯妇这条落水狗。
女人当然帮女人,我对她说:“你再说细点,让我弄明白。”
她却只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先为买臣妻,后为屠者妇。投环自经死,难洗泼水辱。”
我细细揣摩了一下,温言道:“原来姐姐是朱买臣妻,我明白了。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有什么心愿没了?想要知道什么?”
《汉书•朱买臣》传上说:朱买臣,家贫,好读书。尝艾薪樵卖。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歌讴道中。买臣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之去。后买臣诣阙上书,拜会稽太守,且至,发民除道。县吏及送迎车百余乘。见其故妻,与夫治道。令后车载之,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悉召故人与饮食,诸常有恩者,皆报复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