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匿快步上了楼,来到一间地字号的门前,就在他举手要敲门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自己方才离开的时候,屋中明明只有王老爷一个人啊。自己离开这里的时间不长,除了刚才的两拨客人,再也没有看到还有其他的人进来。
程匿疑惑不解,轻声咳嗽一声,小心笑着说道:“王大人还没休息吧,方才小店出了点小事情,我不在跟前,这些没用的东西只会给我惹事,耽误了大人的公事,还请大人海涵。”听到里面答应了一声,程匿这才轻轻推开门,迈步进了屋中。
屋中坐着一位身材微胖,年近五旬的老者,老者圆滚滚的脑袋,脸上满面的红光,一双眼睛不大,正笑眯眯地看着程匿。老者看到程匿进了屋,笑道:“老伯不用客气,是我王沛要在这叨扰老伯呢。我在这里要住几天呢,免不了要麻烦老伯,我看你们店里,也忙得很呐,到时候老伯不厌烦我,不赶我走就行喽。”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吓死老汉也不敢啊,王大人乃国之栋梁,平日里公务繁忙,那就能光顾到我们这个小店呢。就是我们有心请大人你,大人你也抽不开身呢。这次大人大家屈尊小店,我们阖店上下都增光不少呢。”
“老伯说笑了,来来,老伯偌大年纪,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程匿神色紧张,小心翼翼侧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着只有一间卧室的客房,陪笑道:“只是委屈大人了,这间地字号客房简陋窄小,大人执意在此,老汉心中忐忑不安,不如我给大人调换一处天字客房,大人住着也舒坦些。”
王沛摆摆手,笑道:“不用老伯费心了,我看这里也不错嘛,我们此次离开西都府,乃是奉命公干,怎么能只想着贪图享受呢,这也不是我为官的原则嘛。”
程匿连连点头,着实称赞了王沛几句,也不敢再提换房的事了。程匿抬起头,一眼看到王沛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此时正笑嘻嘻的听他们说话,小姑娘身材娇小,一脸的青涩秀气,刚才的笑声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吧,程匿琢磨着。
王沛也发觉了程匿的疑惑,急忙拉过小姑娘,对程匿说道:“只顾着和老伯说话,把她给忘记了,曹柬,还不赶紧过来,给老伯见礼。”
小姑娘曹柬过去给程匿深深施了一礼,回去站在王沛身边,低着微微发红的脸,也不说话。
王沛叹道:“小姑娘家脸皮薄,老伯不要见怪。”王沛顿了顿,又说道:“老伯有所不知,她是我同门的一个师侄曹柬,去年从西都府天玺武院完成修炼,她师父就把她托付到了我这里。这次西都太府王奋王大人命令我到泞青县公干,她听到此事,死缠着要带着她,没有办法,我只好答应。今天进了城,我吩咐她先去熟悉熟悉环境。这个丫头,顽皮的很呐,回来了,也不走正门,这不,偷偷从房上跳进来,还吓了我一跳呢。”
程匿陪笑道:“这位曹姑娘的身手果然了得,我们店里也有几位功力高深的护院,居然没能发现她,小小年纪就身怀绝技,真让老汉佩服。”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王沛脸色凝重起来,低声说道:“老伯,我们此次到访泞青县,还不能大张旗鼓,到处招摇。此事万分的机密,来大人把此店委托给老伯,老伯一定是稳重的牢靠人,这些话,我才能放心对老伯讲。希望老伯为我们严守秘密,千万不能把我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程匿神色更变,心里暗暗叫苦,急忙站起身,回道:“大人放心,就算打死老汉,也绝不敢辜负大人的嘱托。”
王沛满意的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我也是相信老伯的为人的,大可不必紧张嘛。还有件事情要老伯帮个忙呢。”
“大人吩咐,老汉一定倾力而为。”
“这件事倒也好办,你只需打发几个伙计,在城里四处打探打探,如今,各路豪杰齐聚泞青县,你们只需探听出他们在何处落脚,他们都是从哪里的人,都有多少人手,探听明白了回来禀告我,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们。还要记得告诉他们,一定要谨慎行事,决不能打草惊蛇,任何人都不能惊动,就是泞青县府衙也包括在内。”
“老汉记下了,我们店里也有几十位伙计,里面机灵伶俐的也有几个,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办,肯定详详细细的给大人探听明白。”
“这件事就烦劳老伯了。我和你们来大人虽然素未谋面,可也是神交已久,你帮我转告来大人,日后来大人到了西都府,可一定要光临寒舍,我们二人还要多亲近亲近呢。”
“这个自然,日后老汉见了东家,一定把王大人的邀请转告我们东家。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大人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老汉就先告退了,不打搅大人休息了。”
王沛点点头,叮嘱道:“你切记我方才告诉你的话,不可有大意之心,真是功败垂成,我们王大人哪里,也不好交代。柬儿,把我准备的东西给老伯拿出来,老伯替我分散分散,让大伙儿买些茶喝。”
曹柬答应了,从里屋拿出沉甸甸一个包袱,交给了程匿,笑道:“老爷子收着吧,这是我们大人的一点心意,事情办的妥当了,我们大人必定还有重谢。”
程匿嘴上推脱着,早笑吟吟伸手接过包袱,暗中掂量掂量,这一包袱足足有百两之多,程匿这才眉开眼笑的告辞走了。
估摸程匿走远了,王沛这才回头问曹柬:“柬儿,你可打听到绸缎庄掌柜屠劳的住处了么。”
“这个屠劳在泞青县也有些头面,我根本就没费什么周折,就把他所有的情况都摸清楚了。他的家就住在前面的街上,连他在城里的三个绸缎庄的位置,也问明白了,而且,这个屠劳的一些底细,也探听出一些。此人就是泞青县本地人,小时候就是个市井无赖,前些年伤了人命,外面躲避了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就发达阔绰了起来,轻裘肥马的又回到了泞青县,还带着个年轻的老婆袁姣,随后打点了官府,官司也了了,就在县城开起了绸缎庄。去年裘侈上任后,二人行走的非常密切,传闻御春花坊就是二人合开,只是表面上是屠劳独自经营。这些日子花坊生意火爆,屠劳每日里都在花坊,已经几天没有回过家了。“曹柬答道。
王沛又问道:“那他可有异常的举动?陆袭不成器的儿子陆宪死在了他的绸缎庄,而且他的夫人袁姣也失踪不见了。他还有心思经营他的花坊?”
曹柬摇摇头,道:“他的御春花坊我也去了,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我在房上也没敢待太久,屠劳前前后后的紧张罗,看他的样子,虽然累的是满头大汗,但他眉开眼笑,欢喜的很呢,一丁点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没有。”
王沛紧锁双眉,疑惑地说道:“这倒是奇怪了,前几日咱们到了梅花镇,咱们亲眼所见,陆宪身首异处,惨死在他的绸缎庄,人们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此事。众人还提到,陆宪是和袁姣一起到的梅花镇,当时还闹了些是非,事后,兵马司守备营只拿住了一个小乞丐,再寻找袁姣,居然都不知道她的下落,这可不是件小事,陆家在昔阳府的势力不小,陆袭官职卑微,可他的哥哥陆恒,可是军务司的少都督。咱们今天到了泞青县,居然没有一个人知晓此事,守备营早该向知县禀明此事才对,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隐瞒此事不报。”
曹柬撇嘴道:“我看你是瞎操心,咱们来泞青县是为了断柄。这样一个小小的命案,他们泞青县还处理的了的,咱们何苦在这替他们费心劳力,难道你还想替他们破了此案不成?别到时耽搁了正事,王大人责怪到你的头上,你可是吃罪不起。”
王沛笑了笑,眯着眼睛说道:“你这小丫头,还敢教训起我来,你难道忘记那天晚上,在火神庙的事了?火神庙里面的那些人,谁不想得到断柄呃。断柄半点影子都没有,那些人就打的你死我活,异常的惨烈,荡魔山的范出还丢了性命。况且,那晚居然有良兹人搀和进来,这件事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良兹人一向阴险狡诈,他们在咱们有余的耳目众多,那个败类沈单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咱们两个人的修为根本不能和他们抗衡,好在咱们还没有显露身份,只有把他们的底细都摸清楚,或许我们还有得到断柄的希望。如今,每一件发生在梅花镇的事情,必定都和断柄有关联,你还真以为我是关心案子的侦破,我只不过要弄清楚杀死陆宪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人肯定不是那个小乞丐,这个人到底是何居心,屠劳和袁姣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和此人有什么瓜葛,这才是我思考的问题。”
曹柬恍然大悟,过去拉着王沛的胳膊,嗔怪道:“好啊你,早不对我说,我还纳闷呢,你怎么对这点小事耿耿于怀呢,原来你还是为了断柄。我看屠劳夫妻绝不会是等闲之辈,不如明天我再去御春花坊走一趟?”
王沛摇摇头,道:“这倒不必了,现在这座老来客栈也是卧虎藏龙,听刚才来的那些人的声音,应该是荡魔山的人了,而且火龙寨和禁军中的邓伦也和他们在一起。如果禁军中有人觊觎断柄,这件事可就要麻烦了。另外,还有一个真力高深的陌生人和他们住在了一起。不如你明天就去盯梢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举动,不过你可要小心些,这些人都身怀绝技,你稍不留神,让他们发觉了你,凭你这点真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是那个叫木婉和李侍的嘛,我又不是去和他们拼命,一切见机行事,我自有办法摸出他们的实情。”
曹柬不以为然,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王沛知道她聪明伶俐,有一口的伶牙俐齿,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简单叮嘱了几句。曹柬嘴上答应着,心里一百个不服气。
王沛也有些累了,又和曹莲闲聊了几句,二人都上床休息去了。
到了次日天明,曹莲也没顾得吃饭,在包裹里找出一身破烂的衣服穿上,把头发散开,胡乱扎上,接着又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对着镜子画起妆来,片刻的功夫,王沛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脸色蜡黄,蓬头垢面的妇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曹柬给王沛看了看自己,问道:“你还看得出我原来的样子吗?我现在这个模样出去,我看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这样的穷苦之人。”
王沛看了看她的模样,笑着戳了她脑门一下,问道:“你这丫头,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可别弄巧成拙,到时丢人现眼,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我。”
曹柬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说道:“你净说些晦气的话,你就不怕我马到成功了,回来羞臊你这张老脸。”
王沛哈哈大笑,道:“好好,我还就等着你来羞臊我呢,赶紧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你这丫头,就听不得别人说你。”
曹柬得意的笑了笑,告别了王沛,偷偷溜出客栈,在客栈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不显眼的墙角,蹲在哪里,等着木婉他们出来。
没过多久,木婉五个人鱼贯出了客栈,几个人都换了身干净华丽的衣服,除了邓伦有些萎靡不振,其余的人都精神焕发,一路有说有笑,五个人也没有带着那三个伙计,径直朝着街里走去。曹莲看到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急忙站起来,几步跑到他们身后,一把拉住走在后面的裴起,一个踉跄倒在了裴起的脚下,浑身抽搐起来。
裴起回身看到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女人,满心厌恶,暗骂晦气,抬脚就要踢开曹柬,嘴里还骂道:“哪里来的疯女人,滚一边去,大清早的,就遇到你,我真是倒了霉了。”
木婉急忙过来拦住裴起,道:“她一个可怜的弱女子,哪能经得住你这一脚,还不快把她搀起来,我看她一定是饿坏了肚子,前面正好有早点,先过去给她买些吃的,要不然饿死在大街上,你于心何忍呢。”
裴起只好把曹柬敷了起来,就见她面色不正,浑身哆哆嗦嗦,裴起也怜悯起来,扶着曹柬进了早点摊子上,要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木婉帮忙扶住了曹柬,先给她喝了几口汤。
曹柬慢慢苏醒过来,看到汤面不由分说,伸手捧起大碗,狼吞虎咽几口就下了肚,然后捧着空碗眼巴巴看着众人。裴起只好又给要了一碗,曹柬吃完这一碗汤面,这才精神些许多。
木婉自己打量着曹柬,伸手拿出几两散碎的银子,伸手递给了曹柬,问道:“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难道你家里人不管你不成?”
曹柬看着木婉给自己的银子,立刻泪流满面,抽泣起来。裴起不耐烦的说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委屈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做主,到底是谁欺负你,惹恼了我,我一掌拍死他!”
曹柬吓的止住悲声,对着众人行了个大礼,悲切的说道:“几位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只是,我家的事,恩人也是管不了的,都是小女子命苦,怨不得别人。”
裴起心里着急,一个劲的跺脚,指着曹柬骂道:“活该你挨饿受罪,你不看看你都饿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还在维护旁人。”
曹柬装出顾虑重重,最后狠心哭诉道:“小女子原籍昔阳康原县,自幼母亲亡故,父亲又体弱多病,这些年,只有我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艰难,万般无奈,想着泞青县还有个姑母,我们父女只好来投奔姑母家。那知道,亲戚多年没有走动,姑父早已战死,姑母一远嫁他乡,我们父女孤零零在这里无依无靠,父亲一时情急,旧病复发,没几个月就撒手西去,盘缠也为他治病全部花光了,连安葬父亲的钱也没了。恰巧城外费二爷费铎途经此地,见小女子可怜,说是他的母亲少一个丫环,要买了我给他的母亲,小女子只好答应。哪知道他是看小女子生的标致,强行霸占了小女子,他的家中早有夫人,只把我安顿在城里。几个月前,他的夫人知道了此事,那肯干休,找上门来把我一顿毒打,最后还赶出了家门。费铎惧怕他的夫人,也不敢管小女子,我只能露宿街头,乞讨为生。他的夫人还不肯罢休,命人不时找到小女子,把乡邻周济我的东西抢走,说是要把我活活饿死!街上乡邻受了她的恐吓,这些天也不敢给我食物,我饥饿难耐,这才昏死过去。”
曹柬悲悲切切,说的痛心之处,几次抽噎地说不出话来。听得裴起也差点掉下泪来,心中不由勃然大怒,恨不得立刻去把费铎夫妇的脑袋拧下来。
木婉安静的听完,忽然拉住曹柬的手问道:“你体内的真力倒也充盈,为何逆来顺受,难道也不敢反抗呢。”
曹柬一愣,说道:“姐姐何意,难道还要质疑小女子?谁不知道在有余以武立国吗?小女子虽然家中潦倒穷困,但也入得武塾几年。”
“那姑娘是在那座武塾呢?我也是康原人,说不定咱们还在一个武塾呢。”
曹柬闻言站起身冷笑道:“我多谢各位恩公的救命之恩,我本不愿的苦楚讲出来,这只会更让我伤心难过。如今这位姑娘怀疑我的话,还请姑娘收回你的银子。”说完,把银子丢在桌上,昂首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