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丫头。”老人和蔼笑道。
知安正要说话,平地忽起一阵阴风,刮得人后颈发凉。
“胡安氏,休要逗留阳间,快快随吾等归返地府——”背阳暗处,一对鬼差薄身残影,声如洪钟。
“是”,老人对着鬼差,恭谨道。
知安冲到老人身前,双臂张开作护卫状,口中忙不迭地说道,“鬼差大人,此事皆因我而起,并非奶奶蓄意逃离,求两位大人宽宏大量,莫要误怪了奶奶。”
两鬼差早已对她熟悉,其中一名说道,“你不过一介······”却被另一鬼差制止,“你不过一个执纨女儿,哪有这本事。不必大包大揽,此事与你无干,乃因我鬼界与魔界间的经年恩怨而起,虽不知此番霍乱地府有何目的,但罪不在尔等身上,吾等奉命至辖地寻魂,一来人鬼殊途,二来白日现世,于魂魄有损,故而耽搁不得,你且放心,她回去后,定然无虞。”
知安稽首,“原来如此,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转而对老人说道,“奶奶,能见您一面,已是造化,丫丫不再多做奢求,您一路走好。”
老人点头,指着知安的心窝,“日后若有不平,问问你自己。”
“我记住了”
老人刚走到鬼差身后,目光一转,看向一旁。
知安顺着望过去,只见早上狄家妇房中服侍的丫鬟正捧着油纸包疑惑地看着她,“小姐,你在同谁说话?”满屋子打量,除了她和小姐,别无他人。
“呃······被夫人训骂一顿,心里难受,便跟先人诉诉苦,也不知他们在天上可能听到?”知安看着人去房空的角落,缓缓道。
丫鬟将油纸包放到桌上,拉起知安的手,劝道,“小姐想开些,日后多跟夫人亲近亲近就好了。这是我背着夫人从膳房偷来的,小姐怕是饿了,快吃吧。”
途中,两鬼差密音传耳。
“这次真是魔界所为?”
“五界之中,唯有魔界与我鬼界素有愁怨,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可往常从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魔界修为又大有提升?”
“此事我也思之不通,况且虽有万鬼临阳,但阎王爷当即决断,并未闹出什么乱子,照说对魔界也没什么好处,一番作为到底有何目的?”
一鬼差苦思无果,摇头晃脑,无意间看到身后沉默寡言的老人,便对另一鬼差说道,“她一个新魂,没有咱们护佑,又是青天白日,到了阳间魂魄竟未受损丝毫,真是怪哉。”
“这就要问那小丫头了。”
“对了,方才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那小姑娘对妖灵之事分明浑然不知,你一语点破,让她日后如何自处?”
“是我疏忽了。不过她年纪虽小,法力却不容忽视,不曾施法,便护住了一具气息衰弱的魂魄,觉醒之日,定有一番作为。”
“你我乃是阴司鬼差,既知八字命格,不好妄断。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作不作为全在上天。”
丫鬟走后,知安窝在椅背中,凝眉神思了半晌,对老人的话隐约咂摸出门道,搓搓发胀的脑仁,踱出门去,寻人帮她将平日里阅览的书卷送到花奶奶家,走遍了内院不见人影。
疑惑之下行至中庭,看到府中仆人站成排背对着她,人障之后,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喊,“夫人,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过奴婢这次吧。”
声音极为耳熟,稍加辨析,便听出是晌午偷偷送饭的丫鬟。
“一个贱婢,竟然明目张胆违逆本夫人的命令,不严加惩戒本夫人何以立威!”
一众仆人埋首躬身,噤若寒蝉。
“有些个贱奴以为本夫人这几年不在府内,便生了轻视怠惰之心,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本夫人这次就让你们知道,何为主,何为仆!打,狠狠地打!”
木板砸肉之声听得人胆战心惊,丫鬟渐渐没了动静。
知安抬起灌了铅了的双腿,推开仆人,一头跪在狄氏脚前,“母亲饶了她吧,全是我的错,我不该顶撞母亲,不该恣意生事,不该顽劣泼皮,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求夫人饶了她吧。”
云片飘过,遮挡了日光,炎炎暑夏,花园里拂起一丝凉风,沁人心脾。
狄氏淡然自若地端起茶盏,轻辍一口,又放回桌案,瓷器碰撞,悦耳清脆,与木板戗肉的闷钝声混成诡异的音调,听得人冷汗直冒。
“当真知错?”狄氏以从未有过的平和语气缓缓说道。
“当真知错。”
狄氏轻笑一声,在知安以为她怒火平息的下一瞬,“啪”的一声,滚滚热茶兜头浇下,泛黄的细长茶叶遮住了眼,依稀看到手边几块在不知何时落下的阳光中熠熠生辉的碎裂瓷片。
“身为主子,为一干奴仆贱婢跪拜求饶,这便是你的知错?”
粘在眼皮的茶叶受不住水珠的沉重,啪嗒坠地,知安一动不动,此事才想到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反抗也好,依顺也罢,总有挑不完的毛病。
“将军征战沙场,拯救黎民,乃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义勇侠士,夫人打理内院,井井有条,恩威并施,智谋无双,当属贤妻良母之典范,两位高亲在上,知安虽为女儿身,但无颜作那等畏缩懦弱之小人,此事因我而起,当时我难以忍受腹中饥饿,故而喝令紫兰去厨房帮我偷来吃食,她不过一个下人,如何敢违逆,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所为,我既有幸生在狄家,岂能做出让下人顶罪这般无耻行径,夫人高见,知安绝无半句虚言。”一席话说下来,偌大的花园中除了吱吱蝉鸣,落针可闻。
狄氏怡然抚弄鬓梢,微挑眼角,静静睥睨知安,良久,冷冷道,“这次便信你一回,念你知错认错,惩戒暂且搁下,若有下次,一并惩处。”
“叩谢夫人”
“姑且看在这丫头忠心护主的份上,饶了罢,下不为例。”狄氏说完,悠然起身离去。
仆众不敢多留,片刻间繁花盛开的凉亭中除了不省人事趴在长凳上的紫兰,只剩知安一人,仍跪在地上。
前院,杨婆婆和狄少阳相继领了十余名或大腹便便或鹤发鸡皮的男子入府,引至客厅,狄氏已高座首位。
一黄发老者撩衣坐下,直言问,“老大媳妇儿,寻我等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