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知安立马接道,“最后一面了,不能不见。”
杨婆婆当她说的是,此番离去,归返无期,故称最后一面,便摸着她披散的长发劝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毋须强求。”
“我非要强求!”知安定定说道,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坚毅,说完突然蹿出门去。
杨婆婆伸手欲拦时,她已没了踪影。
撒腿跑到主院,一头冲开房门,狄氏正在丫鬟的侍奉下洗漱,见到知安,一记冷眼射过来,寒冰彻骨。
知安规规矩矩站好,欺身行了一礼,唤道,“母亲”
狄氏听她喊“母亲”,十分膈应,不耐烦道,“你到这儿来作甚?”
知安起身,笔直站着,颔首道,“母亲,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母亲应允。”
狄氏摆手,“不允,出去!”
知安霎时白了脸色,昂起头急切道,“母亲,能不能缓两日再启程?”比着手指,“就两日,行么?”
狄氏转过头,不肯看她,“不行!”
“母亲,我真的事出有因,并非无理取闹,还请您宽容两日,求您了。”
“你耳聋眼瞎怎么地?看不到我正忙着?”狄氏把手中白巾啪地丢到了水盆中,厉声道。
知安嘴唇抖动,再行垂首,恭敬说道,“那我稍后再来打搅母亲。”
“稍后也别来了,此事我说不成就不成,休要烦我。”狄氏转身坐到铜镜前,由奴婢绾发插釵。
衣袖下的拳头不觉攥紧,静默了片刻,突然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着冰凉的石砖,说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言行无状,不识大体,冲撞了母亲,让母亲受惊,知安在这儿给您认错,还请您大人大量,宽恕知安。”
狄氏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中知安谨小慎微的样子,大觉畅快,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盒胭脂,“知道错了就滚回去老老实实思过,还在这晃悠什么。”
“母亲······知安给您磕头了,请您看在知安知错的份上能推迟两日,就两日,求您了。”说着话,以头碰地,咚咚作响。
狄氏仍不为所动,“我就知你无利不起早,另有目的。知错认错,为人之本,竟被你拿来要挟我,当真龌龊。”狄家妇揉着眉心,“还不快快滚出去,看见你就头疼。”
奴婢偷偷朝着知安使眼色。
沉闷的咚咚声戛然而止,不发一言,爬起来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又扭头问道,“若是兄长来求您,您还会这般吗?”
狄氏好似看她不够难受,哼了一声,“若是少阳,何需求,派个小厮知会一声,足矣。”
知安紧咬下唇,齿颊生腥,望了狄家妇一眼,默默离去。
回到房中,杨婆婆已然不在,颓靡地坐在床边,神情几多变化,心头气怒交加,铺床的锦被被揉弄地不成样子。
“自取其辱,自取其辱······活该,知安,你活该······她不是娘亲,不是······我不在乎,不在乎······只是路人,是过客······你该死,该死!”
一坐就是一晌,思绪钻进了死胡同,越想越偏激,越想越逃不出来,越想越压不住心头躁动的火苗。
“啊——”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胸腔中似有一把利刃,在吱吱刮磨,疼得她只想就地死去。
虚空中,星点抖如筛糠,嗡嗡鸣响,本来闭合的一丝裂缝缓缓绽开,射出金光。
“令奶奶······我·······我好疼······令奶奶······”知安断断续续地哀呼着,悲怜如幼兽。
痛感愈来愈深,愈来愈强,至某一点,知安再也承受不住,大叫道“令奶奶——”
知安走后,狄家妇随即下了禁令,谁都不准去知安屋中探望,更不准送茶水饭菜,由此,知安房间内外并无人迹。
“丫丫——”
知安意识模糊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疲惫地睁开眼,目光涣散无神,眼前一片朦胧。
我死了吗?她想,徐徐探出手往前摸索着,“令奶奶,是你吗?”
透明的魂魄想要接住知安的小手,却穿体而过,只能走到她面前,慈爱说道,“是令奶奶,知安,你这是怎么了?”
“奶奶,”知安唤了一声,潸然泪下,“奶奶,她不答应我,我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傻孩子,人鬼殊途,我已非人,你何必······”
“奶奶,还魂****就回来了,我想着看你一眼,我就走,可她不准。”
“傻丫头,即便我回来了,你也见不到我。我是魂,你是人。”
知安笑着,“奶奶,我是灵童呢,眼通阴阳界。不过不必麻烦了,反正我也死了,以后我就跟着奶奶轮回转世,你到哪我到哪。”
“笨蛋,你还活着!”
知安一怔,晃晃脑袋,坐起身,眼前逐渐清明,她仍在房内,而老人正站在她面前,虽是一副魂魄。
“令奶奶,你怎么今日回来了?”说话时,眼角挂着泪痕。
“我也不知为何,本来我同阎王说了,我在阳间无所留恋,还魂日便不回来了,阎王命我转生,刚走上奈何桥,突然天摇地动,转眼间,我就到了这儿。”
知安拍着脑袋,“哎呀,都是我的错,您白昼现世,定对魂魄有损,我见您一面也知足了,快回去吧。”
老人讶然道,“丫丫,是你将我召回?”
“应该是······”知安觉得额头刺痒,一股温热徐徐淌下,抬手抹了一把,四指染红,“伤口裂开了。”她后知后觉地喃喃道。
老人甚是疼惜道,“短短几日,丫头怎么落得这副惨状?”
知安嘿嘿笑说,“是我行事不合礼数,惹恼了夫人。”
“唉,你是跟她犟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奶奶瞧不出来?丫丫啊,一人再好,也讨不了所有人的欢心,你何必为难自己个儿呢?”
“可她是我的亲娘,是我的生身之母,我骨子里留着她的血脉,本该同心同德······”奢望太远,远得知安难以说出口。
“那你可愿意拿村里所有叔伯姑嫂待你的情谊只换取你娘一人的喜爱?”
“我······”
“丫丫,并非奶奶离间你们母女,村里的长辈们看着你长大,与你共度了这么些年,而你娘生了你,却也舍了你,你险度灾厄,她仍不知珍惜,丫丫,孰亲孰疏,当真分不清?”
“不消说,我自然是不愿的。”
“既然不愿,你便想着世上有许多人把你视若珍宝,你何差她一个?”
知安搓捻着指腹上的血渍,沉凝许久,说道,“奶奶,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