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月华庄,宸月什么也没问,默认了白若梨的说辞,可是她却知道,他什么都是知道的。
日子开始平静起来,至少月华庄里是宸月刻意为白若梨维持的平静。他想给她一世长安,而她,很乐意配合。
山中无岁月,转眼已过数年。
月华庄的东北角悄悄地建起了一片世外桃源,庄子里的人都知道,那是庄主和夫人的住所。
这是一片被青色石板围墙圈起来的广阔土地,穿过月亮门,除了一条可以容纳两人并行的鹅卵石小路,就只能看见种植了满园的各色芍药。
鹅卵石的小路穿过及腰的芍药花海,一直延伸下去。
此时正是五月,芍药花开的正好,灿烂的让阳光都逊色不少。
路的尽头有三间木头小屋,普普通通的样子,看上去其貌不扬。
小屋旁边有一棵大树,巨大的树冠为小屋前遮出一片清凉的绿荫。
就在那一片绿荫里,摆放了一张石桌和四只石凳、两张并排的藤椅以及一架缠满花藤的木制秋千。
有微风拂过花海,花香在五月熹微的阳光里微微蒸腾起来,弥散在空气中的是阳光和芍药混合的芳香。
白若梨躺在躺椅上看一本关于妖与人相恋的话本子,午后慵懒的阳光像是温柔的触手,让她几近昏睡。
媚娘就侧躺在旁边的秋千上,秋千轻轻地摇晃,她正睡的香甜,甚至有口水落在衣袖上。
小屋外挂着的琥珀色的风铃发出清脆而且悦耳的声响,一枚枚可爱的花瓣形状的铃铛在风中摇摆,风铃尾端的红色丝绸舞成绚烂的火焰。
就在白若梨快要睡着的时候,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从花海那头行来。
走的近了,更近了……
为首一人穿一袭华丽的紫袍,披散了一头如缎黑发,白面无须,脸上棱角分明,正是宸月。岁月从来待他不薄,他的容颜从未改变。
后面跟着的是个故作老成的少年,他眉如远山、眼若星子,墨发用织有暗色花纹的红色发带束起,玄色上衣、朱红下裳,脚上是一双墨色的短靴。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偏生让人感觉成熟稳重。
离白若梨还有些距离,那少年已经俯身下拜,说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原来,这少年却是花月夜。山中几年过去了,这孩子也已经这般大了。
看见这两人,白若梨精神了不少,倒扣下话本子,微微坐正了身子,“今天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午饭时间都过了,也不见你们两个饿!”
宸月快走几步,来到后面扶正她因为迷糊而歪斜的身子,“以后不会这么晚了,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了,就算现在我死了,也放心了!”
“好端端的怎么像是在说遗言似的?”白若梨嗤笑,反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
宸月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顺着她的乌黑长发,苦笑道,“若若,过了明天,阿夜就十四了!”
白若梨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她只觉得心上突然破了个大洞,有冷风从四面八方涌进去,然后吹向四肢百骸,冻的她直打得瑟。
良久,她才好像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地问道,“十年了吗?”
“还有三个月。”宸月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开口。
他不畏惧死亡,真正让他害怕的是他死后他挚爱的妻子会难过,而他,舍不得她难过。
她的每一滴难过的泪水都像是砸在他心上的火焰,日夜燃烧而且扑不灭,让他整颗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白若梨只是呆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风轻云淡,她说,“我在家里呆的时间够久了,都快要发霉了!宸月,我们去京都走走吧!许久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那叫华夭的苗女有没有去找集安王。”万一她已经找到了医治你的办法了呢?或许,她只是还没有抽出时间过来找我;又或许,她是因为还不知道月华庄的所在地。我们到京都去,就有一丝可能会找到她,若是我们不去,就连这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集安王?苗女?”宸月的目光微妙地闪了一下,却还是配合地说道,“好吧,明天阿夜的生辰一结束我们就走。”
真正离开月华庄一路向京都出发,白若梨才意识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宸月会有那么微妙的表情。
平日里也有难民上门讨饭,白若梨只当他们是因为收成不好集体逃荒,却不想外面竟是在打仗。
一连三日都撞上逃难的百姓,白若梨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天下发生了什么?这几年你又瞒了我多少?”
“不知道亦是种幸福。”宸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语气清浅的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彼时他们正站在洛城高高的城墙上,向外望去,四野里一片荒芜,不时会有逃难的人们为了一口清水或者半块馒头而大打出手,间或有一两个人倒下,就此长眠在陌生的异乡。
若是以京都将大陆分出南北,洛城无疑是北方,而月华庄便是更北的位置。
但若是按照大陆固有的方式,洛城其实算是南北交接之地。因为,在大陆的南方有一片广博辽阔的大海――南海。
大凉的京都叫什么,或者说前身是什么地方,至今已鲜有人知。然而,洛城这个名字,却是家喻户晓。
因为,洛城是天下第二大城;因为,洛城是贸易重城;因为,洛城是皇贵妃舞倾城的家乡。
这样的洛城,原本的繁华程度丝毫不下于京都,现在却荒凉至此,不得不让人唏嘘感叹。
白若梨沉默不语,眉头却微微皱起。
她不说话,宸月自然不会没话找话,只是眺望南方的目光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望着南方,她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