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开始就是牡丹?”白若梨问道,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牡丹却听懂了,她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干系?你只要知道,从今往后,牡丹就是我,我就是牡丹,这就够了!”
“你对人命看的倒开。”
“有什么可看不开的?死在我和星云手上的人那么多,还差这一个吗?怎么,你同她认识?”
“不曾见过。”
“死了那么多良家女子不见你来找我兴师问罪,如今倒为了个妓子打抱不平,君后真是好气量,牡丹佩服!”
“活够了不成?你在激怒我?”
“我可不敢!苍麓野大战妖帝之后,君后之威,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牡丹不过是个小小的弱女子,哪敢在君后面前造次?”
“小小的弱女子可是万不会做出生人取皮的事来。”
“逝者已故,君后何必揪着往事不放呢?若是实在容不下牡丹,君后动手就是,我又反抗不得!”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气人。
饶是白若梨近几年来脾气温和不少,也被气笑了,“你这女子倒是有趣,说出的话倒叫人难以反驳。”
“不能反驳是因为牡丹占着理!以君后的身份,为难牡丹这样的人,旁人难免会觉得是你恃强凌弱!”
“你倒是看的通透。今日我若是为难你,旁人势必会觉得我欺负了你,无所谓占不占理,世人总是同情弱者,而和我相比,活人取皮的画皮师也不过是个弱者罢了。我不同你为难,不是因为我害怕旁人的闲言碎语,而是因为逝者已逝,我不想同你再过多纠缠。”
“君后说完了?”
“说完了。”
“那我可以走了吧?”
“你走吧。”
“你就这样放我走了?我可是活人取皮的画皮师啊!我杀了那么多人,你不打算杀了我吗?就这样放过了我,你不怕我再去害别人吗?你不怕我继续做恶吗?”
“你也知道那是在做恶,为什么就不肯收敛一点呢?”
“你也知道喝酒不好,为什么还要纵容你徒弟去喝酒呢?因为她喜欢喝酒,而你,宠爱心疼你的徒弟。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有因果,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总要有个非做不可的原因。”
“为了变得更漂亮也是一种非杀人不可的原因?”
“想要变得更漂亮不是我杀人的原因,虚荣才是!”
“你倒是坦荡!”
“君后说笑了,牡丹向来是坦荡的人!既然君后无事,牡丹便先行告退了!”言罢,牡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信号往天上一扔。
霎时间,一朵硕大的红色牡丹花绽放在空中。
“我来时路过芙蓉楼,正门口停了辆紫色的官轿,里面坐的是进京述职路过此地的当阳太守。这位大人迟迟不肯下车,怕是在等楼中的花魁娘子。”
牡丹咯咯一笑,摇曳着回了船上。腰摆扭动之间风情无限,她说,“男人,果然都是些好色之徒!”
白若梨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无从开口。
半柱香的时间,一群人端着大红的灯笼找了过来。为首的丫鬟举着灯笼,试探地喊到,“姑娘,你在哪里,姑娘?”
“我在船上!”牡丹软软地回了一句。
于是,一群人绕过白若梨趟水上了船,抬了轿子又趟水回了岸上,这才施施然地离开了此地。
人离开了,只剩下那艘小船在芦苇丛中随风飘摇,不知怎地,竟平生出一股子孤寂来。
白若梨盯着某处叹了口气,“你既然要躲便躲着吧。”
没有人回答,只有微风拂过芦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白若梨复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待她走远了,不远处的一株歪脖柳树上才跳下一人来,却是早该离开的齐修。
月光从乌云缝隙洒下来,落了他一头一脸的清辉,映衬的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犹如死人。他好像失去了意识,嘴里只不断重复着,“死了,死了,这下芸芸是真的死了……”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隐瞒一个人真相是为他着想,却往往忽视了那个被保护之人真实的感受。
很多时候,我们想要探知事情的真相,却不曾考虑过真相到底是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
真相这种东西,不知道的人想要知道,知道的人却避之唯恐不及。
第二日一早,白若梨便带着媚娘离开了平安镇,走的有些着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九州大地其实真的很辽阔,大到出乎人的想象。有些地方、有些人,一旦你刻意回避,就真的不会再有重逢的可能。
白若梨没有再去过平安镇,只是后来时常听媚娘念叨,说是齐修性情大变,回了京都,竟然一路官运亨通。
媚娘说这话时字里行间都是惋惜,可能是觉得少了一位可以一同饮酒的真性情的朋友。
又过了不久,听说当年回京述职的当阳太守留了京,娶了位九夫人,是平安镇芙蓉楼里的头牌娘子牡丹姑娘。
大喜那日,已经做了左相的齐修送了一大捧青青芦苇,被同僚取笑清廉。
而那没盖红盖头的新姨娘,却捧着芦苇又哭又笑,花了精致的妆容。
多年以后,白若梨正在同自己最小的徒弟下棋。素来八卦的弟子跑进来,“师父,您知道吗?楼家那位终身未嫁的大小姐昨个去了,听闻那位少爷跟着就上吊了!”
白若梨闻言,手中犹豫不决的象牙制成的白子一下就砸在了沉香棋盘的一块木料结疤天元处。
小徒弟一甩青色衣袖,手持玛瑙制成的黑子,落下一子,笑的一片温婉,他说,“师父,您这是在变相地让我吗?其实,以您的棋艺,就算不让,徒弟也能赢!”
白若梨气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