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了六楼一半，能容纳400人的大会议室坐得满满登登。主席台上方横眉挂着“全市公安机关作风纪律整顿”红地白字的横幅。
秦局长正襟危坐，言词铿锵：“这次纪律作风整顿是按照省厅统一部署进行的。公安机关再次掀起整顿高潮很有必要，非常及时。
总的看，公安队伍是比较好的，但是存在的问题却是非常突出，相当严重，有些问题到了非整顿不可的程度。
一会儿政委宣读整顿方案。薛书记呢，就我局存在的问题进行曝光和剖析。局党委对这次整顿高度重视，口径统一，狠下心来，拿出措施，大刀阔斧，不走过场，即知即改，保证时间，力求时效。通过这次整顿我局的作风纪律要有一个良好的改观。
整顿的目的就动真格的解决问题，所以，查摆问题不留死角，不给面子，从下而上，全面彻底，对查出的问题要对号入座，分类建档，该处理的坚决严肃处理，决不姑息迁就，为此我们要从思想上高度重视，认识上有所提高，行动上要见成效……。”
“下面我宣读……。”政委用他那唯唯喏喏的娘娘腔调吃力地读着整顿方案。没有节奏的照本宣科，没有底气的沧桑念白，催眠曲地把整个会场快要哄睡了。多数人无精打采地耷拉下灌铅的脑袋，个别的在嘎巴嘴，像给宣读方案的政委纠正错误或校对稿件，会场死气。
堂堂政委台上讲话台下不给面子，实乃有失体统。公安局政委的份量当是举足轻重，怎么到了他这儿没了份量？没有工作能力？还是得罪了大家？人不服你，焉能服众。
政委是**********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77年的大雪天，他领着妻子，抱着孩子，揣着270分的高考成绩和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走进了梦寐以求的陌生校园。被打打闹闹折腾了十年的国家急需各类人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成了国家的宝贝。政委3年学成，家乡的政府找到学校，要把政委领回家乡。学历在手，已经走出穷地方而且抱有鸿图大志的政委犯了难。
“别为难，跟我们回去，家乡亏待不了你，给你解决住房。”政府的人说。
带着乡情感念回到原籍的政委，很是满足55平方米的火炕房子和公安局的工作。
1985年，我们所在的地方摇身一变成了地级市。为了充实干部，大学生硬头货的政委有幸调任到这个市的公安局当上了政保科长。好景不长，由于人口、产值等原因，晃悠了一年的地级市晃悠到原来的县级市。
政委没能回到走出的地级市，便留了下来。总得给个说法，提职，公安局副政委。
职务上来了，情绪下降了，敲边鼓的活很难适应，一来二去没了棱角。96年底，老政委光荣退休，副政委晋级政委，升迁的政委对副政委时养成的专业不对口的工作仍是不感兴趣。
给民警当政委可得服众，工作有想法的政委，常常干出让民警反胃的恶心事。
快50岁的人，总是自感囊中羞涩，为了征服老婆，必须重振旗鼓，抬头站起。于是四处找偏方，动辄讨弄药。干活的民警接受不了这样的领导：“政委不为，专治阳痿。”
96年春，宣传部、团市委、总工会、妇联、机关工委等联合发起‘植树造林，绿化家园’活动。多少年见不到的政治色彩很浓的大会战干上了。公安局人数一百，植树两千，硬性指标，必须完成。
会战头一天上午十一时，宣传部一位年轻小伙子领着一位中年女性科长，来到快要收工的公安局植树现场。女科长兴致勃勃地：“大家鼓起精神，拿出形象，10分钟后电视台给你们拍镜头，晚上播新闻，政委，好好组织组织。”
上新闻可是露脸的美事，大家一下子欢实了，往政委身边靠拢的人多了起来。上新闻，政委可是主角，往他身边靠才有机会上镜头。
“大家别箍堆，政委说了，分散一些，男的挖坑、培土，女的栽树、浇水。谁也别做作，动作自然点儿，这是政治活动，认真对待。”政治处的肖科长连说带比划。
宣传部女科长的脸抽抽了：“肖科长。”
肖科长三大步窜到女科长面前。女科长故作严肃：“你们政委裤子好好整整，水裆尿裤的。”
机灵的肖科长舌头一伸，咋整的？鸡架门儿大敞实开。小脸通红地蹭到政委面前，婉转地：“政委，二大棉裤不热？”
平时有爱提裤子怪癖的政委拽了一下棉裤腰：“你呀，没到这个年龄，春捂秋冻，老寒腿。”
故意打叉吗，政委身旁那么多人，鸡架门儿没关咋张嘴。肖科长蹙着眉，难为情地：“政委，车库门儿没关。”
政委心里琢磨：你小子多余。带搭不理地：“破车库，关不关能咋的，没啥好东西。”
急的肖科长硬着头皮：“政委，好东西，快关上。”
政委不耐烦地：“有没有好东西我还不知道，就两个毛边儿的破轮胎。”
肖科长“噗嗤”，耷了下脑袋。大家明白了，撅嘴的撅嘴，扭头的扭头。宣传部女科长绷着脸走了。大伙好个埋怨：镜头没拍CD怪毛边儿的破轮胎。
伺候政委的司机人缘相当不错。政委就是看不上。什么都不爱好的政委专爱他的‘三菱吉普’，可谓爱车如爱子。一次一个老同志找他：“用一下你的车，不占便宜，用完加满油。”
“还是给你借一台吧，借啥都行，就是不能借车。”
老同志气得：“啥都行？那就不借车，借你老婆。”
一天早上上班，政委好个不高兴地和办公室的谢秘书说：“把司机找来。”
司机满面笑容：“政委，出车？”
政委一脸冰凉：“昨天开车干啥去了？公车不能私用，这是纪律。”
司机纳闷：“政委，我也没动车呀？”
“动没动车，你我都清楚，再这样的话，你也别给我开车了。”
当司机知道政委在星期六晚上来局里车库，往轮胎下面放土块儿，觉得不是误会，分明是对自己不信任，找茬了撵人。人格受到侮辱的司机找到政委：“政委，星期天上午我来局里只是试一试刹车，没私自出车。”
“都了解了，开着车拉孩子逛大街，这是试车？影响极坏！”
好你个政委，大事糊涂，鸡毛蒜皮贼清楚。心路不正，把破案的手段用在伺候你的人身上，谁敢再伺候你。司机鄙视着政委：“做贱自己，埋汰别人，成不了气候，小人！”
品质不好？道德败坏？不至于，左一出右一出的洋相，说是庸政，懒政，厌政不过分。
这几年50岁‘一刀切’，可把像政委这样年龄的领导切懵了。干得好好的，吁，停车卸马。牛、虎、兔、龙，精力还算旺盛，年富也当力强，引经据典，没有50岁卸磨杀驴这一款。
时代口号炸响‘干部年轻化’。勒狗、杀猪、宰牛、打虎，就当沉船侧岸。
免职有二线接着，工作有余热兜着。50年出生的政委，掐着指头算计宰牛的这一天，早就做好了解甲归田的思想准备，敷衍、观望、等待，顺其自然。这种工作意识，何谈尽职尽责。
薛书记对会场秩序忍无可忍，用手敲了敲麦克：
“都打起精神！这是作风纪律整顿！怎么越整越蔫？越整越散？统统坐好了！”
薛书记一嗓子，着实让政委吓了一跳。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在政委身上。会场稍有嘘欷。
政委深知大家对他的反感，一脑袋汗地好歹把方案对付完。
“都把耳朵竖起来！”
会场哑巴了。
薛书记板着脸，异常严肃：
“现在是公安内部全面整顿，整顿什么？整就整你们现在的得性，整就整你们都是怎么做的，都做错了什么。不是不乐意听吗？不乐意听也得听！搬块斗饼自己看看，作风纪律观念淡薄到了已经不能容忍的程度了，一个个不以为然，得寸进尺。深水池敢下，高压电敢摸，不整顿行吗？都给我听好了。”
会场静得都不敢卡巴眼儿，大多数是瞪着眼睛，竖着耳朵，楞乎乎地一动不动。
薛书记把讲话稿往桌角一撇；“用不着照本宣科，面对面掰扯掰扯，说道说道。”
第一方面：上下班时间观念太差，晚来早走不在少数，有的甚至长时间不上班，待在家里泡病号。
有那么一些人的即使上班了也是心不在焉，不是躲在办公室织毛衣、就是看小说，有那么几个人经常把门反锁聚在一起打扑克。有的把孩子带到办公室看着孩子写作业。有那么几个小酒壶中午小酒一闷，下午干脆班也不上了。上班时间醉醺醺的大有人在。有个民警喝得吊儿郎当，居然在走廊的墙角撒尿。散漫放任，玩世不恭，和尚撞钟，哪象个警察……。
第二个方面：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问题相当突出。
一个民警违反警车管理规定，大张旗鼓地开着警车出去做买卖。穿着警服别着枪，和人家讨价还价，影响极坏。有的警察勒大脖子脸不红，心不跳，成了习惯。比如：个别交警上路，堵车罚款不开收据，钱往自己腰包里揣，雁过拔毛，胡作非为。交警堵车见啥要啥，鸡、鸭、鱼、肉，见腥就刁。一个林区的车拉了一车菜板子，交警卸了将近一半，还恬不知耻说每个交警分一个，简直就是胡匪劫道。有个民警开着警车帮朋友讨债，发生口角大打出手，枪都拔出来了。还有一个警察开着警车去打仗，人家围了一帮人，打不过跑吧，点儿低，车没油了，让人家一顿揍不说，还把警车给掫翻了……。
第三个方面的问题：工作敷衍，得过且过。
工作是稀里糊涂，心不在焉，丢三拉四，马马虎虎。一个民警上省厅报表，几个小时挨到地方，汇报的东西忘带了。大家也别不乐意听，警察队伍里有那么几个现在不会取笔录，不会写结案报告，工作上没有危机感和紧迫感。俩个警察去省厅培训，报到后结伴旅游去了，半个月见不着人影。每年一次的业务培训和技能考核，大家看看有多少是真实成绩？有多少能及格？能达标？
第四个大问题是：吃、拿、卡、要，冷、横、硬、推。
一个民警家盖房子，花几个钱？大都是化缘索要的。一个户籍员不上货不给办事，上了货什么改年龄，改名字，出据假证明，啥都能整了。民警办案天经地义，可倒好年纪轻轻的学会揩油水，简单的案子非要往大了整，双方要好处。老百姓报案，见没好处以没车为由不出警，怠误了抓捕战机，罪犯逃之夭夭，被砍的人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家属不干了，告警察渎职，不作为。警察还怎么当？老百姓上公安局办点事有多难？人难见、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能办的事就是不给办，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不起的老百姓只能上货，见了好处头拱地的去办。
五是：民警中个别的参与经商做买卖。
大家都能看到，中心街的酒吧和饭店连成了一片，有多少是警察开的？又有多少不是警察的亲戚朋友开的……？饭店开的是乌七八糟，乌烟瘴气。陪酒的，要小费的，耍单间的。高价卖假酒、假烟的更是不在话下。
再一个突出的就是警车和枪支管理问题。
有不少警车成了私家车，公车私用相当严重。接送孩子和老婆成了家常便饭，尤其是接送孩子。每天早晚停在‘成才’学校大门口的警车多达十几台，有的闪着警灯，有的按着怪音喇叭。大家常常能看到，婚丧嫁娶警车开道，好不威风。警车特权严重，没有红、绿灯，交通法规在警察眼里不好使。
有个民警参加同学聚会，喝得尽兴，掏出手枪就放，恬不知耻地：“庆祝！庆祝！”一个社会上的人，老爹死了，下葬时民警放枪，说是鸣枪致哀。枪的问题必须严格管理，高度重视，否则会出大问题。
最后说一下警容警纪和环境卫生。
上班着装，这是硬性规定，可是着装的有多少？穿得戴得五花八门。敞怀露胸，披头散发，胡子拉茬，埋了巴汰。刑警队的俩个人还留着RB小胡子，老百姓背后骂‘八嘎’。有的警察除了不说话，张嘴就是脏话。你们天天上厕所，公安局的厕所都下不去脚了，臭味熏天。再看看你们的办公室烟头满地扔，灰尘哪都是……。
凡此种种举不胜举，能坐住吗？不好好整顿能行吗？掰了一下手指头，这些年因违法违纪被处理的民警不下20人，其中13个人被开除，要引以为戒呀。
去年全市31个政府职能部门参加社会测评，公安局倒数第三，砢惨！今年的开门测评又要开始了，公安局还在后面晃悠？位子必须前移。
整顿就得深刻、彻底、动真格的，要铁下心下死手，必须从源头整起。做到人人查摆，个个过关，互相监督，不打折扣。决不能避重就轻绕着走，更不能蒙混过关装糊涂。整顿期间领导要包保，纪检要访查，民主要测评。局里准备了一个月的时间，最后省厅还要检查验收……。
以上讲的问题不是道听途说，更不是危言耸听，都是我们局存在的现实问题，各单位要按照方案的要求高度重视，抓好落实，认真查摆，仔细剖析，努力改进。作风纪律一定要打个翻身仗，有个新突破……。”
薛书记神情严肃，坦言陈词，事例翔实，言之凿凿。虽说层次欠妥，逻辑不佳，但作为一个不乐于做纪检工作的薛书记，还是有胆识、有魄力地揭短亮丑。说实在的，公安局整顿大会没少开，象薛书记敢于直面曝光，切中时弊，还是头一次见过。
散会后刑警队生拼硬凑了十几个人，坐下来进行讨论。
学习讨论我是必须发言的：
“警察队伍不是铁板一块。暇玉互见，虽说主流是好的，但是坏的不能遮丑，既然有问题就该及时整顿。象薛书记几乎是指名道姓的批评非常有说服力，有些问题是积重难返。不管怎么说整比不整强，起码警钟敲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大家畅所欲言，象薛书记那样有啥说啥，表个态。”
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香油的何虎，瞅了瞅我便打开了话匣子：
“整顿！整顿！干了一辈子公安也跟着整顿了一辈子，从‘四清’到‘**********’，再到‘批林批孔’，还有‘反击****翻案风’运动是一个挨一个……。”
“唉！唉！扯远了，你说的是运动，这是整顿，两码事儿。”老肖插了一句。
何虎白楞一眼老肖：“我发言是我个人观点，运动就是整顿，整顿就是运动，都一样，都是整人。”
“熊色，麻子照镜子，还个人观点。”老肖回了一句。
“听你的得了，有能耐一会你再逼呲。接着说了，每次整顿都是暴风骤雨，结果咋样？浑身都是水，还怕你下雨？真正的问题没解决多少，反倒把人整得滑头了，走那形式干啥？
查摆！查摆什么？到那个阶段我就退休了，查自己没用了，那就先查查领导，有几个敢去查他们？还是我来。
要想解决问题，就得从领导下手，上行下效自古有之。上边的屁股揩不净，下边的都会有臭味。你们谁也别嫌我啰嗦，再有一个星期我就不是警察了，那时候你们想听也听不着。
领导住房是最好的，都是挣工资的他们哪来那么多钱买好房子。领导坐的车最好的，财政从来没给领导拔款买好车。领导抽大中华，喝茅台酒，一个月的工资谁能买得起？领导的孩子哪有在家呆着的？他们有路子，走后门他们是行家。公安局领导的权力比********权力还大，一个电话可以不抓人也可以放人。打个招呼能给你改年龄、改户口，走后门能让你就业、当兵、出国、上大学。你们看看领导的司机哪个是正式的，全是私招乱聘有来头的，我的两个儿子怎么就不能给领导开车？
远的不说，时下讲计划生育，公安局的个别领导能生二胎？民族一改合法了。领导的孩子参加高考，经文保大队的警察考场上公开传卷子，一个全校出了名的淘小子，平时考试没进过400名的最差生，高考成绩一下子比平时多了300多分，还考上了名牌大学。
大饭店里吃吃喝喝的竟是当官的，飞鸟走兽轮着请，生猛海鲜换着来。我这木鱼脑袋算了一笔帐，公安局一年吃掉、喝走、抽空不下200万。还有送礼的，打白条报假账的，套公款的，好几百万那。当好家，看好门，管好人，哪个做到了?我看是成了败家，开了后门，成了罪人。你们谁也别装傻，咱们辛苦到今天连服装都没给买齐，警察当的寒碜、窝囊、没劲。当警察的就知道这个犯，那个犯，别忘了还有装逼犯。记住这句话：装逼犯早晚得完蛋！你们瞅着吧！”
老同志白连贵讨厌何虎强聒不舍的啰嗦：
“何兄，说那些得罪人的话有啥用？人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呀，揣着糊涂装明白。看的未必透，说的倒挺透。其实啊，谁都看的比你透，可谁也不说透。60岁的人，眼神儿还那么奸，就不能戴副老花镜？装着看不清，身边的事看那么明白多累。”
何虎瞪了老白一眼：“我他妈地当了一辈子磨道的驴，卸磨了还不能踢几脚，嚎两嗓子。金銮殿上操娘娘，为臣不管那逼事，爱咋咋地。”大家哄堂大笑。
何虎一通牢骚弄得大家谁也不敢吱声了。
“喂！我们正在讨论，什么？枪战！七公里！马上去现场。”
大家惊讶地看着我。
“散会，执行任务，七公里！”
何虎喊着：“我也去，老将出马，最后干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