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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生前就说过,他死了就埋在对面的麦地里,他说那里的冬天早早就能晒到太阳。
生前就百般嘱咐他要土葬,不能火化。
于是,这两天家里家外都在忙活着老爷子的后事。也没人顾得上陈夕和陈孟雨。
陈夕依然被锁着,陈孟雨依然下不了床。
陈夕被锁的第三天夜里,陈逢终于忙完爷爷的后事,终于想起她来了。
天,已是黑尽。
空寂寂的夜里,突然传来锁扣扭动的声音。
趴在床沿上的陈夕动了动眉头,睫毛颤动了两下,抬手挡住脸,睁开了眼。浑身酸疼地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已在地上睡了一天。
看见进屋的人是陈逢,她趴在他身前跪下,“爸,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
原本陈逢还是眸色沉重,终究还是不忍心,“起来。”
伸出手扶起她,却见她膝盖处的裤子破了一大块,膝盖处血迹斑斑,伤口已经结痂,尽是血疤。看着自己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女儿,不禁心疼起来,“怎么还受伤了?”
“夜里看不见,已经没事了。”
陈逢扶起陈夕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昏暗的灯光下,父女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看我这个做父亲的,连女儿有夜盲症都不记得了。”说到此,陈逢不禁湿了眼眶。他从来没照顾好她,长期在外做工,也没教育过她。
陈夕垂首不语,一双手手指紧紧扣着。
“爷爷走了,今晚咱父女两好好聊聊吧。”
陈夕知道陈逢要讲什么,将要谈起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陈夕不禁羞愧得头都要钻到地下。
陈逢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不小了,十七岁了。别家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都有当妈的了,你平时乖巧认真,学习也好,我也对你疏于管教。现在出了这事情我也事有责任的,可是...可”
“爸。”陈夕低头,哽咽道:“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对。”
“现在能明白过来就好,你是做姐姐的,孟雨不懂事,你得懂事啊。”
“恩。”陈夕点点头回应,却无人知道她心脏破裂的声音。
“你是个女孩子,如今这事情闹得人人皆知,你说你怎么办呀?”陈逢不禁老泪横流,“你可想过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以后怎么嫁人?怎么生活?”
话说于此,陈夕迷惘。
曾经想到过的问题,现在终于要面对了。
“你走吧...”陈逢长舒一口气,“我不想我的女儿走在大街小巷被人指着鼻子唾骂。”
“爸?你不要我了?”陈夕扑到陈逢跟前,双膝跪地,再一次确认的问道:“爸!你不要我了?”
“现在外头已经传遍了,你是没出门,你要是出了这扇门,铺天盖地的谩骂,光是那唾沫星子都会将你淹死。”
这不是她一直都知道的结果吗?
现在真的来了...
“你是个女孩子,现在这临近的那户人家还敢要你?你再想想孟雨,你二叔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么?”
陈夕一笑,其中竟带着些许的苦涩。
也许,离开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小雨,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吧。
“这钱,还有这手机,卡是新办的,里面只有我的电话。不要和小雨联系了,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小雨想想。”
陈逢继续的劝慰:“出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城市,找个工作,爸爸不指望你能在外有多大的出息,把自己照顾好。有事情就给爸爸来电话。”
陈夕渐渐平静了下来,眼睫微颤,重重的点头,泪珠掉地上摔成了绝美的花瓣。
陈夕接过了陈逢递来的手机和钱,她拿着钱和手机,手有些抖栗。
“明天早起,爸爸送你走。”
陈夕艰难的哽咽,“恩。”
陈逢出去了,没再锁门,他还是了解自己女儿的。
慢步走到书桌前,拿出的照片,陈夕轻扶着,不住的抽泣。
那是他们的合照。
身子如风中残烛般颤抖个不停,声音悲伤,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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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陈逢推开门,拉了灯,陈夕还是昨晚的样子坐在床沿。
陈夕好像没有过多的行李。
她一头长发垂散,黝黑黝黑的,皮肤苍白,面色憔悴。
陈逢知道她一定是一夜没睡,“都收拾好了吗,我送你去车站。”
心里酸涩一片,闻声抬头,“好了。”
陈逢上前提起陈夕的行李,先出了门。陈夕跟了上去。
她无法面对爷爷的死,她无法面对家里人,她还是选择了退缩和逃避。
她强忍着泪水,缓缓离开了院子...村子......风,忽然变得很凉,很凉。叶子开始纷落了,是深秋了吗?还是入冬了?
“走吧。”
陈逢唤回陈夕的思绪,陈夕回头,随着步子离去。
纤弱的背影在白色的烟雾里,慢慢地变成了朦胧。
来到车站,最早的一班车还没发。
陈逢拿出一条橘色的围巾,他给身前的女儿围上,“都冬天了,这是李阿姨学织的,昨夜赶工做出来的。”
“爸。”
“你的织好了,冬凡的...还在织呢。
她此刻害怕,迷茫。
现在连爸爸也不要她了。
陈夕很瘦,陈逢将陈夕一把拥抱住,将她拥的很暖,“爸爸不会不要你。”
做父亲的哪会不爱自己的子女呢,陈逢长吁一口气,将怀里的陈夕紧紧的拥上,“上了曼城先找个房子住下,先散散心,在找个活干。”
忍着剧痛哽咽,“恩。”
“去曼城的发车了。”随着售票员的声音,车站突然喧闹起来,陈逢松开陈夕,“走吧。”
灯光很暗...很暗...
陈夕看见了陈逢眼角的湿润,乌黑的头发掺杂着几根白发,一张瘦黄的脸,皮肤有点黑。
以温暖,以呵护。
原来啊,父亲始终是爱她的。
缓缓转身,她看不见父亲的那张脸孔,心,剧烈的跳动。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外出过,如今放她一个人出去,她不知道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个叫未来和明天的东西可怕极了。
“有事了,没钱了就给爸爸打电话,记住爸爸说的话...不要联系孟雨了......”
身后依然传来陈逢的再一次嘱咐,陈夕含泪,重重的点头回应。
早上坐第一班车的人并不多,昏暗的路灯下,每个人说话都哈着白烟。陈夕拉着行李箱,却迟迟迈不动步子。
“小夕,你永远是爸爸的乖女儿。”
陈夕一手插进了口袋,平复着怦怦跃动的心脏,“爸,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终于迈开了步伐,上了车。
从车窗望下,寒冷中的父亲似乎更加的苍老了。
皱纹更深了...
白发更多了...
陈夕忽然对父亲微笑,示意父亲放心,笑里带着疼痛,任谁都看得出来。
“买票了,买票了啊...”车里售票员拿着票据和零钱,挨坐的收取车费,车子发动了,一股汽油味撒发出来。
陈逢抬手挥了挥,以示道别,车子行驶,缓缓出了车站,陈夕扒住窗,想要多看一眼父亲的样子,可那身姿被远远的甩在车后,渐渐的模糊,渐渐的渺小。
两行清泪划下。
陈夕难过的不只是离开父亲,离开陈孟雨,离开家,还有以后要怎么办?
她只身一人该要去哪儿呢?
看着来来往往行驶的车辆,带着难过陷入了苦思冥想。
天空渐渐显现出鱼肚白,车子平稳的行驶离家越来越远。
直到天亮明,天空中的白云几朵相绕,风在树叶间迷舞,久久不止,掀起丝丝灿烂的阳光,树荫下斑驳出一缕一缕残阳。从窗户灌进来的风,飘过陈夕身,一秒间就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又从身边再飘过的另一阵风。
风突然大了些,将她的刘海吹得凌乱。
耳机里传来歌声:‘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是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来易来,去难去....’
陈夕关上车窗,眼前豁然开朗,通道尽头,阳光灿烂似金线,像铺了一层的金子。
她忽然一点儿也不怕,因为她心里有一个人支撑着她,那个人刻在她的心间,日积月累,凝成了一个日久不忘的信仰。
车子疾驰而过,一切都随风渐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