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戌上周三临时回了趟京，跑了几个部委，周二才赶回基地。演习布局已经发到案头了，动静很大。
中午在食堂，他旁边是石百炼他们一桌，四个师兄还是嘴巴不停，吃饭为辅，讲话为主。石百炼低着头数米粒，她间或发句言，桌面就难得安静一会。
她面色不像前几天那么灰败，白白净净，眼神坦然自若，有时候直愣愣盯着你时，却根本无从示意，叶蓓蓓说过，研究院大妈议论，说石百炼拽，见人不打招呼。其实是她近视，但可能也有点小意图，逃避见人，不懂应对。
裴戌和营地几个军官围桌，偶尔讨论下训练计划，其中爱热闹的几位提议，今天晚上礼堂有舞会，特派员同志要去看看。桌面上有人会意大笑，有个年长点的调侃，说，在基地，难得歌舞升平，这上京来的，不稀罕咱这乡野之趣。
到晚上，大家拽着，裴戌也就换了件衬衣过去了。基地的硬件设施其实不错，礼堂还有好几个俱乐部，斯若克，桥牌什么的，舞厅和影院也很现代。
603的人和营部军官壁垒分明。脸白，相较单瘦，一般是窝大白鲨里的。皮肤黑，姿态挺拔的，基本就是卫戌部队。共同特点就是，安静，拘谨。活跃分子则是两边文职人员，也包括基地医院，托儿所和其他后勤部门员工。在基地，生活非常单调，礼堂舞会，从50年代开始，就是相较鲜活的一种调剂。这里仍然维持着舒缓的慢三快四的音乐，大家也只跳交谊舞，现代社会的那些喧嚣玩乐从来没有时兴过。两个圈子，很少有参合的机会，裴戌想起郭涛说的，或许知识分子始终憎恶武夫的，即使他们研究并不懈推进现代武力。
裴戌舞跳得极好，参谋部的几个文职女干部邀约，他配合得平顺流畅。后来有个小高潮，一个军艺出来的小姑娘，大家怂恿表演探戈，军官们鼓掌欢迎特派员配合。
石百炼来得正好，“Porunacabeza”，（《一步之差》）小提琴曲响起，她正和甘虹走进来。裴戌高大，衬衣袖子很随意地挽着，女舞伴高挑俏丽，穿了条大摆裙。音乐委婉、激荡，舞者脚步纠缠。大家自觉围成一个圈子，静静地，后来，台上的两人最后一个POSE谢幕，观众沉浸其中，没反应过来，好久才鼓掌。
甘虹嘴角一挑，说了句，瞧这家伙!石百炼倒还挺喜欢这音乐的。他们径直钻到603聚集的那堆。礼堂里玩儿的，基本都是一些青工。他们见满面春风的政委过来了，纷纷逗趣，让甘虹和她家某位同志也来段三步回头趟着走。
今晚石百炼本来在办公室画图的，硬被甘虹拽过来散散心。她周一到六都是晚9点走，周日不加班。今天晚饭后，收到易建国的短信，让赶紧准备材料，军部的推介会提前了。
周六，甘虹那边也来电话通知，说易建国交代的，让石百炼召集大伙明天集体来工棚。石百炼很赞同国外工作时约定俗成的一个习惯，常规工作时间之外，老板轻易不要叨扰员工。她自己倒还容易错开时间，心无旁骛，现在让她来组织大家加班干活，总是尴尬。
现在项目进入验证和调试阶段，她脑子充塞得满满的，系统的优化和推进问题箭在弦上，除此以外，她的休息状态就是让自己完全放空和茫荒。现在所长和政委，这两人平时就旁敲侧击，让她加强点调配人的职能。这的确强人所难，让人头疼。易建国不在礼堂，电话又不接，石百炼只能一脸无措地瞪着甘虹。
甘虹悠悠哉哉又续了杯茶，她觉得这一次得配合院长，赶着鸭子赴任。在603，她呆了十二年，工作，生活，结婚，生子。有时候，她会想起外面的世界，惦记她遥远的父母，活泼娇痴的妹妹。然后，当山那边的蘑菇云一次次升起，当基地的冬之寒雪春季桃花年年相会，她平息了躁动，变得充实，
易建国着意栽培，石百炼却又不愿意接手。甘虹也和老所长讨论过这个问题。论资历，石百炼学术背景够，但在603和军工队伍中，还是太陌生；综合实力，这一点其实不好判断，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但她专业上太出色，就因为这一点，让老院长最后决定，还是培养储备石百炼，资质突出，后劲可期。至于行政能力，交际等明显短板，他们再来辅助。他们就感觉石百炼思想里，明显缺少一个年轻人应有的功利追求，不知道是因为经历使然，还是天性如此。另外，真正科学人看重品行，这在603每代人，每个人心目中，都是首当其冲的一个评估指标。石百炼在基地四年，时间不算长，但也可以建立起对一个人的基本评判。当易建国和所里一些元老骨干谈话的时候，大家基本没异议。知识分子的思维中，袒护天才似乎是习惯，同时对于正直、诚恳和勤奋有着最纯粹的认同。
最后，石百炼还是找不到院长也得不到政委回复，磨蹭到10点多，她干脆直接邮件告知，她可以加班赶点，但是，别的同事，她无权干涉他们，侵犯别人作息。这是人权！
第二天，易建国和甘虹走到空荡荡的大白鲨，看到了石百炼的留言，易建国一脸苦笑，两手一摊，说外国那一套，咋能干我们的革命哦!罢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