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冷，贾贺在县衙守了半日，待得贾诩单独自内堂出来，酉时的天空已经飘起细细碎碎的小雪。
贾贺将怀中的裘皮大衣披到贾诩身上，附耳道：“老爷，那位公子在您出去后，借了匹马去绿林山了。”
“绿林山？”贾诩目光一顿，望望头顶细碎的雪花沉默，片刻后吐出一口热气，“嗯。知道了。”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想了想，“说起来，方才想起，那位公子我也是有些印象的。圣上昔日在长安招了几个弄臣，据说皆是习武之人，我也见过几面。时隔已久，有些忘了，方才记起来，还曾看过他的武艺，确是不错。当初也并未在意，现在想来，年纪轻轻便有近宗师的能力……”
贾诩说着，驻步沉思，片刻后，内堂里走出一个相貌粗狂、熊腰虎背的大汉，那大汉作汉人打扮，却自有胡人的气质，沉着脸走到贾诩身边，抬头望着天色，语气肃然：“军师说的某家实在无法认同……我等身为武人，便该出生入死。连仗都没打起来就想着降了……某家并非不知深浅，能有如今这般好日子，也是主公与军师辛苦经营。然则倘若为了我等性命便要降了曹操，屈尊主公，某家枉为人也。”
贾诩吸了口气，望着天色：“胡将军的想法，老夫也知道。老夫为主公谋略，自然也得为了主公考虑。此事可以再议，但天子东迁，定都许昌，如今曹操那边必然也想打赢这一仗以振雄风。宛城乃荆州门户，曹操既然来了，若不得手，岂能罢休？将军不妨回去细想，若气不过，这几日骑兵也派出去了，有胜有负，小打小闹终究当不得真，你可以跟过去一探究竟。曹操手下猛将如云，你见识过了，心里也有个底。”
“方才说了，主公叫我问你。既然军师同意了，某家回去便准备兵马。明日去会会曹操。”名叫胡车儿的大汉目光如刀，杀气腾腾，拱了拱手，便雷厉风行地出去。
这边贾诩拱了手收回，轻笑一声，紧了紧裘衣，摆手道：“走吧。”随后又望着天空，皱了皱眉，“绿林山……”大体上没什么头绪，便也正色迈入雪幕中。
与此同时，雪花纷飞的官道上，闻人杰鞭马飞驰，大口呵气，脑海里渐渐有了头绪。
自下午意识到自己想要破局，到得如今绿林山近在眼前，闻人杰理了记忆，大体上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几年之前，这具身体的另一个主人曾经来过绿林山，也曾交上几位朋友，因此此去便也有顺道拜访的目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甘宁甘辛巴那头小狮子——哦，是兴霸……
又冒雪行进数里，闻人杰方才到了绿林山界内。
自西汉末年王匡在绿林山聚啸起义，绿林山便成了江湖草莽的圣地。事实上，整个荆州在此时便是四方流民汇聚之地，又有刘表匹马入荆州，将荆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人流汇聚之下，草莽绿林便也多了。到了荆州，江湖中人多半都会往此处来，领略一番绿林山的风情，有一些站稳了脚，住下来，这样的情况一多，这地方自然也是鱼目混珠泥沙俱下。
但地方虽小，围着绿林山周围开起来的店铺街道确是数不胜数。这些店家大多也是江湖草莽出身，有些实力，即便是普通百姓，也与不少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此地的店铺倒也安全，至于路边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绝大多数情况下，衙门的威势完全失去作用，想要公义、道理，能凭借的也只有手中的武器。
到得山脚一处客栈落脚，闻人杰也没有刻意打听，却也很快得知了锦帆贼的境况。
近日来，锦帆渠帅甘宁甘兴霸在绿林山一连挑战不少高手，不少有名号的江湖中人都在他手中讨不了好，一时间名声鹊起，盛名于江湖之中。借着这股名气，锦帆贼也愈发壮大，但事件也演变地愈发激烈。
江湖中人讲究的都是快意恩仇，一些败下阵来的，就请了沾亲带故的人来讨个公道，结果也被轰了回去。
至于上午听到的除贼大会，大体上是个噱头，或许削削甘宁锐气的意图是有，至于除掉甘宁，眼下绿林山倒也流传着甘宁准备收拢江湖中人为刘荆州做事的消息，至少明面上对付甘宁就是对付刘荆州，是讨不了好的。
自然，到了荆州的人都知道刘荆州重文轻武，对甘宁也并没有重用，但绿林山始终是江湖中人的圈子，有个官府的人插手，对谁来说都不算一件舒服的事情，所以倒也有不少人联合起来，准备打压一下甘宁，遏制其发展的势头，如果能将他打到重伤离开，那在绿林山的地位绝对能够一时无二。
闻人杰一路走过几条街，漫不经心之间将这些人们挂在口中的事情都记在心中，想了想，将环首刀取下来抱在怀里。
此时天色已晚，细细碎碎的雪花飞扬天地，闻人杰却也不冷，随着环首刀入怀，他慢慢调整着呼吸，闲庭信步地朝着锦帆贼的落脚点而去。
不久之后，半山腰上，望着木门紧闭的大院，闻人杰驻步停了片刻，里面不时有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或急促或短暂，院门附近还有人闲聊，话语在地面雪花融化的流水中隐隐约约。某一刻，闻人杰深吸一口气，抽刀丢布，大步上前。
“嘭！”的一声，夹杂着门闩断裂的声音，半边大门被踢飞出去，闻人杰闪身而入，顺手抄起另一半木门，墙上的泥沙土石或是漱漱而落，或是飞溅出去，黑夜中，迎面的烛光自房内透出来，将院中的两人照得轮廓分明，闻人杰托着木门飞奔，抬手一挥，那木门瞬间裹挟呼啸风声，“咔嚓！”一声，将那两人砸飞出去。
木门被打成两半，两枚铃铛叮铃啷当的作响，那飞出去的两人各自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一人摇晃着又跌倒，另一人摇着脑袋站稳，“什么人？”
没有回答，闻人杰扔了残破木板，持刀而上，锋锐刀刃在微光中闪烁精芒，那出声问话的人将一旁倒地的人踢了出去，仓促迎了上来。夜幕中连续两声闷哼，伴随着一声脆响，那人双指叩刀企图弹开，却被一股巨力震得双指发麻，与此同时，他双腿连中两脚，几乎下一刻便跪倒在地。
闻人杰默不作声地将刀刃放在那人脖颈，几个呼吸之后，各个房间中早有人闻声出来。
“什么人？”
“老李！小三！”
“你是何人？”
“放了老李！”
……
夜色中人影幢幢，被踢飞出去的那人被人拖了进去，话语嗡嗡嗡，嗡嗡嗡地不间断响起，夹杂着铃铛作响，不时还有脚步声自后院传来，然后便又会冒出几人。这座院子并不小，方才四五间房内显然有人聚赌，此时屋内的油灯俨然已不合适照明，便有人自屋里点了火把出来。不久的功夫，十余只火把将整片院子照得敞亮，三十余人将闻人杰团团围住，大概是试图让闻人杰不要冲动，有几个领头的已经开始尝试说项。
“兄弟万万不可冲动行事。若是与我等有什么仇怨，只管寻了债主再做分晓，眼下抓个人当质子，可不是什么好办法，稍有闪失，恐怕兄弟也讨不了好。”
“没错。在下以为，兄弟还是放了老李为好。我等也会为兄弟行个方便，你若要走，我等不会强留。”
“公子千万不可冲动，我等混江湖的，便是重情义，想必公子前来，也是为了一个‘义’字，将心比心，公子大可放下刀来与我等言明。我等并非不懂江湖规矩……”
层层叠叠的话语中，有人招呼了一声身边，身边人悄无声息地跑出大门，闻人杰听了片刻，望了望身边名叫老李的大汉，将他头上斜插的羽毛摘了下来，两指捏着转了几圈，“甘宁甘兴霸可在？”
“渠帅不在，公子可是有事？”方才出言口称公子的人站出来问道。此人与身边人一样作铃铛羽毛的花哨打扮，身披锦绣颇为魁梧，山羊胡国字脸，三十余岁的年纪，大有缙绅豪强的大家气质。“自然，渠帅虽然不在，老夫也能说上几句话，倘若公子有什么想要说的，大可说出来，许是误会也不一定。”
“不是误会。”夜幕中闻人杰轻笑起来，面对三十余人仍旧谈笑风生，无所畏惧。“怎么会是误会。”
他说着，再无话语，一时间倒是让那人不知道怎么接话，那人想了想，刚欲拱手，夜风中突然一声弓弦振颤。
“叮！”的一声，环首刀在夜色里亮起一道弧度，箭矢落地的瞬间，闻人杰浑身毛孔骤然缩紧，随着寒意从体表泛起，他紧了紧有些发麻的左手，下一刻，又一根箭矢自房顶方向射来，闻人杰身子一缩的功夫，身边一直沉默的老李徒然间滚了出去，随后却是突然惊呼，原是闻人杰抓住他的脚把他拖了回来。
倒地的瞬间手刀一落，老李后颈中招晕了过去，与此同时，闻人杰抱着老李连续打滚几圈，片刻后，刀刃仍旧抵住老李脖颈，闻人杰躺在地上，以老李的身体作为盾牌，目光冷冽：“找死么？”
屋顶上有人懊恼地啧了一声，想来是对于自己接连失手颇为不甘。那人踩到房檐上蹲下来，双手拿着铁弓在手中晃啊晃。那身影模模糊糊，几乎脱离了火把的照明范围，片刻之后，那声音笑声凛然：“阁下好功夫。果然是年轻俊杰。就是不知道阁下找宁何事？你若是客，宁以客相待，你若是敌……嘿，还请保护好老李，也好留个全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