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苑二楼,白纱轻舞,桌案陈列。
身姿曼妙的五位舞姬身穿绫罗绸缎,脚步轻盈,姿态婀娜,当中区别于四位舞姬一身紫色的红衣舞姬,脚步灵动,眉目清澈,举手投足散发着汉代舞姬的柔媚可人。
自窗外望去,河水潺潺,底下新苔水草幽绿茂密,对岸是几户人家,沿岸有几株不知名树木抽了新芽,粉嫩新绿。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闻人杰第一次真正直观地感受青楼雅舍的存在,不同于以往记忆之中的长安风情,宛城的舞姬在歌舞之时还不够大气壮美,自然,能成为宛城少数几家雅舍的翘楚,这些舞姬的舞技自然精湛,清新亮丽,自有其夺人之处。
一旁是几位歌姬纤手拨弦,或琵琶或瑶琴,或箜篌或古筝,弦音轻吟,宛若仙音般空灵悦耳,只是眼下听说最好的一批歌姬舞姬被叫去了驿馆招待曹操,剩下的多半不善歌喉,有一个倒是在,但染了风寒,如今正躺在后院休息。
一曲舞毕,坐在首座的曹昂与张泉便点评一番,曹丕夹在两人中间缄默不语,偶尔倒是会开口说上一句,或是起了兴致说些诗词歌赋,字字珠玑,比曹昂还要言辞恰当,闻人杰坐在另一边便也笑起来,知道曹丕应该受到耳闻目染,对歌舞辞赋颇有理解。
偶尔曹昂也会与闻人杰说上几句,能坐到曹昂右侧,自然是受到曹昂重视。两人来时在路上便互相介绍过,曹昂又有刻意结交之心,眼下看起来颇为熟络,在下一段舞曲的拨弦声中,曹昂唏嘘着这些年陪同曹操奔赴战场的感受,那几位舞姬在一众公子哥中穿梭进酒后,已经又开始了新一段的舞蹈。
“后来屯田,我也去过,与将士们春耕秋收,这一年风调雨顺,我等克服万难,竟然收上来不少粮食。”曹昂与有荣焉地笑起来,“又有家父奉迎天子,这一年着实让我等高兴。不瞒公子,家父平素虽然爱笑,自打逢迎天子之后却是笑的最多的一次,吃饭走路都会忍不住发笑,让家母与诸多姨娘平白取笑了许久。”
曹昂目视前方欣赏着舞蹈,想了想望向张泉,又回过头来笑道:“如今我等南征,张将军顺应天意,与我等握手言和,家父昨日又失声大笑,口中说着不负天子,想来对于往后战事愈发有了把握。若都能这般顺利,汉室复兴指日可待。”
闻人杰笑着应和了几句。他始终知道未来曹操的走势,如果没有任何意外,或许过不了多久身边这位就会葬身在宛城之中。
也是想到这里,闻人杰内心便有些复杂难明的情绪作祟。
他望了眼身侧的甘宁,见甘宁旁若无人地赏舞喝酒,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很难相信如果自己改变历史的轨迹,未来是不是还在沿着大体的方向上走。闻人杰无法肯定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翅膀,会不会导致整个历史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既然已经入局,自然是希望剧情的发展模式仍然在自己熟知的范畴之中。更何况已经选择了汉献帝的阵营,又萌生了一些以此为基础的想法,至少原先计划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杯盏交错了许久,歌舞渐息,期间闻人杰自然也认识了不少在场的公子哥,这些人大多是宛城当地的缙绅豪强子弟,有几个据说先祖还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中的人物,见得闻人杰受到曹昂重视,自然在敬酒的时候顺带结交一番。
待得申时四刻,便是后世的下午四点左右,这场宴会在酒足饭饱之后终于散去,诸多公子哥扬言要在元宵节文会上一较高下,相互约定,随后便各自告辞而去。
与此同时,徐正进来交代几句,大体上说的是晚上府衙有宴会,叫两位公子不要忘记随同曹司空出行,这边曹昂应下,随后便与尚未离去的张泉聊了几句,张泉与曹昂也算宾主尽欢,曹昂既然同意,张泉望望闻人杰甘宁,随后便与贾贺告辞离去,闻人杰在旁看到贾贺使了眼色,便借口如厕,与同样借口的贾贺在茅房碰了个面。
“闻人公子……”一下午贾贺都陪在张泉身边不便脱身,眼下便有些复杂地望着闻人杰,拱手歉声道:“还请恕某在意凤楼难以救援之罪。”
“无妨。这件事是我自己惹出来的,而且已经过去了。说起来,我还得向贾公赔不是,明明说好从旁策应,却将自己暴露在曹昂面前。”
贾贺笑了笑:“某已托人将此中经过带信给家主,家主说了,此事终究是小事,既然是事出有因,便也无妨。自然,家主也托我带话,还望公子切莫交浅言深,有进有退才能不露痕迹。”
闻人杰点点头,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便也使了眼色,各自一前一后退出茅房。
待得再次上了二楼,张泉已经离去,房间里唯独留下曹昂曹丕与徐正率领的诸多士兵。此时席位已经调整,曹昂曹丕跪坐在左侧,甘宁跪坐在右侧,闻人杰望了一眼甘宁身边的空座垫,走过去跪坐下来,笑道:“看来二位公子还有话要对我们说。”
曹昂笑起来,颔首道:“还是闻人公子实在。既然如此,昂便直言了。”
他提起身前桌案上的酒壶倒了杯刚续上的热酒,小抿一口,抬起眼睑望向闻人杰:“方才人多口杂,昂虽有意,也怕公子当场回绝。此时清静许多,便想问公子一句,可愿与昂同生共死,为大汉江山奉献绵薄之力?”
他顿了顿,放下酒杯,笑道:“公子不必过早决定,昂还会在宛城住上一段时日,倘若公子有意与昂携手,可去驿馆一叙,昂必跣足相迎。”
甘宁闻言眸光闪烁,闻人杰心下一愣,虽说知道曹昂对自己会有些看重,但也未曾料到会受到如此直白的招揽,眼下能够被曹昂这样的人物招揽,闻人杰内心也觉得有趣,自己俨然已经成了对方眼中的人才了,竟然还来了出礼贤下士。当下便受宠若惊地拱手道:“大公子抬爱,杰受之有愧。”
闻人杰望了望徐正:“何况徐校尉说的不错,战场厮杀,始终并非杰擅长之事,杰常年混迹江湖,无拘无束惯了,是以才在意凤楼做出那般荒唐之事。自然,杰同样有心报效国家,只是家中尚有私事未处理,若过些时日,待得一切稳妥,届时即便大公子不说,杰也会厚颜过来。”
“呃……”曹昂有心询问闻人杰家中私事是什么,看闻人杰默不作声的姿态,并不像是解决不了的事情,心忖太过急躁或许会适得其反,心下微微失落,嘴上笑道:“既然如此,昂便不作儿女姿态了。敢问公子住在宛城何处?若不嫌叨唠,昂若得空,便前去登门拜访。”
闻人杰想了想,笑起来:“近来与诸多兄弟刚到宛城,在城南郊外置办了住所。昨日托了关系厚颜在文和公府上小住,这几天想来会搬出来。”
“文和公……可是贾诩贾文和?”
闻人杰点头:“正是。”
曹昂愣了愣:“我记得方才张公子身边便是文和公亲卫,怎么,公子与他不熟?”
闻人杰干笑:“下午惹了祸,差点得罪大公子,杰自觉无颜与贾护卫攀谈,待得回去还得解释一番,幸得大公子不计前嫌,要不然今晚怕是要与兄长二人睡大街上了。”
“呃……哈哈哈,不想公子也有如此风趣的时候。”曹昂笑起来,曹丕与甘宁也忍俊不禁,这边闻人杰望望窗外天色,夕阳西下,黄昏染红了半个天际的云霞,他拱了拱手:“大公子,天色不早,杰尚有事处理,便先行一步了。若这几日安顿好了,杰会上门叨扰,届时还请大公子叫人行个方便,放鄙人进门。”
“公子说笑,这个自然。既然公子有事,只管去忙。”曹昂说着,见闻人杰与甘宁起身,曹丕迟疑了片刻,突然道:“等等……”
“二公子?”闻人杰站定,拱手唤了一声,神色疑惑。
“阁下在意凤楼所言所为,在下会说与家母听。这份情在下会记在心中。丕虽年幼,大哥对我是极好的。若有事情,只管过来,大哥顾及家人颜面,自会相助。”
曹丕一本正经地说着,稚嫩的脸庞少有的严肃,片刻后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站起来躬身送到闻人杰手中,神色肃然道:“这便是信物。我会叫徐校尉吩咐下去,他日见了此玉佩,不管何处,只要是曹氏所在,必当对阁下以礼相待。”
闻人杰珍之又珍地接过玉佩,抱拳道:“在下多谢二公子。”
“阁下多礼了,是在下要感谢才是。”见闻人杰把玉佩收入怀中,曹丕满足地笑起来,小小的身躯再一次有模有样的作揖,“恭送闻人公子。”
“二位公子,告辞。”
见得闻人杰与甘宁离去,曹丕坐回来,曹昂摸了摸曹丕的脑袋,苦笑道:“你啊你,何必一直将出身放在心上?父亲不是早在家中说过,严禁其他姨娘乱嚼舌根,何况卞姨温婉贤淑,与我娘形同姐妹,有娘亲维护,这般执念早该放下。”
曹丕憨笑起来,“大哥年长啦,便是旁人口中的功成名就,自然可以不顾旁人眼光。丕才十岁,虽说有大哥照拂,但在军中尚无名分,又无战功,若有所作为,少不得有人说我占大哥军功。遇到几个对娘亲出身并不嫌弃的侠士,丕自然想要结交一番。他日闻人公子若是在大哥手下办事,丕也可以说在其中出了几分力啊。”
曹丕哭笑不得,身后徐正笑了笑,随后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公子,来人回报,下午意凤楼那位死了的歌姬,已经被几名头缠绷带的男子葬了……那些人的装扮与闻人公子身边那位兄长的如出一辙,应当是同一批人。还有,意凤楼那妈妈在我等出门之后便被接到南郊好生招待,那里有个庄子,近日刚住进数百余人,与闻人公子所说的并无出入。”
“数百?”曹昂愣了愣,“都是大汉?”
“嗯。多半腰佩铃铛,头戴鸟翎。至于其他还得细细查来。”徐正想了想,说道:“此事要不要上报曹司空?恕徐某多疑,若不是闻人公子坐在此处并无太多话语,又在最后推辞大公子一番美意,这一番遭遇,徐某倒觉得像是刻意为之……”
曹丕望了眼徐正,眉宇间微微不满,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片刻后神色平静下来,暗自思索着什么。
曹昂思忖片刻,颔首道:“徐校尉考虑的是。今日这番遭遇,父亲应该知晓一二了。”他望望曹丕,溺爱地笑了笑:“又有丕儿赠送玉佩,允下重诺,待我回去亲自交待吧。走,既然宴席已散,我等便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