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倾墨从来没沉入过这么冷的水。
那水像是一根根的细针密密匝匝地扎在全身上下。
倾墨尽力地睁大眼睛，紧紧锁着不远处毛毛身上的那道金光，他双臂抱着一块巨石，好让自己沉得快一些，然而沉得是快了，方向却更加不好把控。
他现在是凡胎，在水中只能闭气。然而这湖深不见底一般，沉了许久都不到底，更遑论赶上海蓝了，可怜龙宫太子在水中不能换气，胸口仿佛要炸开来。
湖水是暗沉的蓝色，远远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像是点点荧光，又细微地捉摸不定。荧光的方位也很奇特，一会儿缓缓地动，一会儿却速度极快地朝更深的地方地退着。
倾墨离毛毛和海蓝近了，更近了，他伸出手去想抓住毛毛的尾巴，却猛地被几束强光晃了眼。
刚才还极远的荧光竟然倏地到了眼前！
倾墨怀中的巨石猛地触到了什么，咯拉一声巨响，倾墨的胸口反撞在巨石上，闭气本就到了极限，乍然受到冲击，湖水一下子就呛进了身体。
倾墨只觉跌倒在一片冰冷滑腻的物什上，和那片荧光一道迅速地下落，朝着无尽的黑暗中落去。倾墨眼前一黑，缓缓合上了双眼。
毛毛驮着海蓝，四脚狂奔，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暗深处。
二
海蓝是被痛醒的。
她以为她已经羽化成烟了，然而胸口撕裂般的痛楚明明白白告诉她，她还活着。除了像之前一样的痛，身体四肢百骸似乎有一点温热的力量缓慢地流转，仔细感觉却又荡然无存。
毛毛奔过来，舔舔她的脸，用毛乎乎的头蹭蹭海蓝的额头。
“你醒了？”倾墨轻轻扶起她，让她顺势靠着他的肩头。之前那一阵坠落，他们好像一并掉进了一个洞穴模样的地方，这里光秃秃什么也没有，没有湖水，没有食物，只余徒然四壁。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从那湖水沉了底竟然就到了这里。”倾墨拉了海蓝的手，握得紧紧的。在凡间的时候，他不敢这么做，在合渊海的时候，他也不敢，如今经历了这么一番变故，他好像大彻大悟了一般，不再在意任何羁绊，只要她在他身边，那么万事都可视作尘烟。
海蓝望了望四周，也分不清楚这里是个什么地方，想动一动却四肢疲软用不上力。只好倚了他的肩头道：“你为什么跟着跳下来了？”话未说完眼角已经**。
倾墨亲亲她的额头：“你说我为什么跳下来？我不想再留你一个人去经历可怕的境遇。那年凡间，你一人在大漠承受天雷，那一幕是我这几百年来夜夜的梦回。我不想再放开你，你可明白？”
“我刚才以为我要死了。”海蓝轻声道。海蓝发觉拥着自己的手臂骤然发紧，倾墨两只手把她圈在怀里，语声坚定：“你不会死的。”
“你不知道，刚才我多怕，再次见到的你是冷冰冰的……”倾墨的声音低下去，见海蓝脸色苍白，又觉得说这些伤感的话不合时宜，忙笑着转了话题：“之前好多次幻想能有一天这样抱着你，哪怕一会儿也好。如今终于实现了。”
海蓝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这洞穴里的光是淡淡的银色，分不清是从哪里来的，好似各处都在发光。那光把四壁渡得恍若醉渊阁的酒酿。蚌王宫里的醉渊阁有一个巨型酒坛，打开来满室飘香，酒水荡漾自带波光。海蓝靠着倾墨，感受着他的温度，自己也如饮了醉渊阁的酒，一颗心飘飘荡荡的。
猛然，胸口间的疼痛爆裂开来，周身游走的那一丝温热也猛地汹涌起来。身体内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周旋决斗，左突右冲地想把一切归于毁灭。海蓝坐直身子，右手紧紧抓着倾墨的衣角，仿佛那有一些什么支撑，能让她缓解痛楚。
倾墨抓住她的肩头：“你怎么样？”
海蓝说不出话，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眸色在黑色和红色之间不停转换。每转换一次，海蓝周身便冷一分，发色的光亮漆黑渐渐退去，浅浅的红色浮上来。
海蓝挣开倾墨的手，唤出青刀，毫无章法地四下砍去。那渡满银色淡光的墙上一道道裂痕绽开，毛毛一边喔喔叫着，一边四下蹿，以免被误伤。
倾墨被那刀逼得近不了海蓝的身。
海蓝周身像着了火，她停不下来，一停下，身体就要炸裂一般。
倾墨瞅准时机，欺身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将她的青刀扔到一边。海蓝不停地挣扎，倾墨抱得更紧。
他吻住了她。
三
毛毛瞧着两人的样子，喔了一声，用爪子捂住了眼。
毛毛胖乎乎的身子也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墙角，而那里刚才恰好被海蓝的青刀砍到过，墙上一道深深的痕迹似乎已穿透整面墙壁，毛毛一发力，压断了墙最后的支撑。
那丝丝缕缕银光忽然之间变得耀眼刺目，变得晃晃荡荡地，仿佛真成了醉渊阁的酒，又像合渊海傍晚的浪涛，一下子晃上去，一下子荡下来。
咔咔咔……墙壁上被青刀砍出的裂缝蔓延开来，如蛛网瞬间布满了四面墙。
突然，地转天旋。
毛毛：“喔！”
海蓝和倾墨感觉自己被人从云端扔下去了。
四
飒绮湖边，青枕石上坐着一绿衣女子和一蓝衣小少年。二人俱是栗红色的头发，那少年头发颜色更加深些，正捏了一支柳条玩。
“姑姑，那回录镜是今天翻转吗？”小狸眨巴着眼，扯着姑姑的手。
青岚把小狸抱在膝上，指着遥遥悬于天上的玄铁制成的镜背：“是今天，五百年前就是这一天，那镜子转过来了。镜面啊，特别光，特别亮。”
小狸望着黑黢黢的镜背，两条小眉毛皱了起来，这镜子的模样一点也不光亮，也不知道姑姑说的话是真是假，谁让五百年前他才刚出生呢！
远远地，传来了许多脚步声，小狸回头瞧了，忙忙地转回头趴在青岚姑姑的耳朵边上说话：“好多人都来瞧回录镜了，连还没化形的都来了。一只小兔还咬着一个胡萝卜，被它妈妈抱在怀里。”
青岚笑道：“小殿下，咱们这儿被天帝封了，这些人已经多少年没有出去过了。等这回录镜翻转过来，他们还能通过这镜子看看外面的模样。”
小狸：“那青岚姑姑你也好久没有出去过了吗？”
青岚脸上的笑意忽然消散，把目光投射在飒绮湖上，似喃喃似感慨：“是啊，姑姑也已经好久没出去过了。”
小狸瞧着姑姑的样子，忖度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忙找些别的话岔开，眼神一转，指着天上道：“姑姑，那回录镜地下那个小盒子是什么？它之前也发光吗？”
青岚回神，往天上望去：“那小盒子是回录镜的底座，至于发光好像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
话音刚落，只听咯啦啦一声巨响，似惊雷响彻四野，而这里却是雷神绝对不可能光顾的地方。
众人正疑惑间，回录镜的底座骤然炸开，两人一兽从空中掉了下来。
小狸兴奋至极大叫：“姑姑，快看，姑姑！”
青岚愣在当场，直至他们坠入飒绮湖激起巨大的浪花，冰冷的水溅到了面颊才恍然回神。
这里，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外人进来过了。
身后的魔群吵嚷起来，长鼻老怪扯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囔囔地说：“闻着味道，感觉一个是凡人，一个像是魔，另一个是个什么东西？阿嚏！”
“有外来的魔掉进了湖里了，得救她！”魔群炸开来，不少魔跳下水去，也有直接伸长手臂去捞，更有的化成原形潜下水去了。
小狸担忧地看着被众人拖上岸的两人一兽，拉着姑姑的手道：“这个姐姐好像病的很严重，我们把他们带进宫好不好？”
青岚皱着眉，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