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论是在永和宫那一番紧逼不放的言谈,还是面对萧王氏的不甘之言露出的默许,他母亲的偏执之心,尽管稍作掩饰却从来都不曾消弭过。他接着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母亲,要将兮若接回来好好照顾,这是您说的原话。我信您,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陛下面前争取。可是没想到您惦念着的却是……”萧铭微微叹一口气,“此事我不想再提起,就此作罢。还有,兮若可不是大哥,四年前的事若是再上演一次,可就不会消散得那么悄无声息了。”
萧老夫人似乎想要争辩些什么,可萧铭虽然讲话的语气虽然还算和软,却丝毫没有留给她说话的间隙:“母亲,想必您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意见。现下夜已经深了,早些歇息吧。”
萧铭言尽,不再说话但也不打算离开,只垂手站立,一双眼睛更是平静的停留在萧老夫人身上,无波也无澜,似乎只是礼貌地等着他这个母亲先行离去。萧王氏对于自家夫君和婆婆之间这种莫名的僵持早就习惯了。这些年来他们母子只要一遇到有关萧冶一家的事,这种不易察觉的僵持便不会少。但此时她什么也不能说,甚至是根本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能在这忽然就凝滞下来的气氛当中,被迫安静着。
可是萧老夫人却是必须要说些什么的。因为她清晰的知道他是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她心甘情愿作罢的答案。那么她便给他这个答案,皱眉沉吟片刻后,萧老夫人以一种极为心累又间杂苦涩的语气道:“作罢便作罢吧,你不愿争,我这个做母亲的又能如何?”说完便拂袖而去,只余萧铭夫妻二人。
萧铭毕竟是她的儿子,没有人能比她这个母亲更了解他的品性。虽然这个儿子长相是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但他的性子最酷似的却不是她这个母亲,也不是他死去的父亲,而是萧冶这个长兄。两人如出一辙的刚正、肃然。然而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萧铭终归是及不上萧冶。如果当年的事儿发生在萧铭身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女儿远走江州城,但决不能做到干脆利落的脱离萧家。总之,洒脱不羁,行事果决——唯此二点,萧铭不及萧冶。
后日
由于萧冶去世多时,为便于保存又只剩下骨灰,守了三日停灵之期后便下葬了。本朝向来有白发人不送灵之礼,是以,萧家老太太并未亲自出席。只有萧铭携夫人王氏前来送灵。萧铭本就没有要出什么幺蛾子的想法,而事已至此,萧王氏更不敢出来作怪,因而整个葬礼的进行是平安顺遂。
后世史书记载:令彝十一月十六日,骠骑大将军萧冶下葬,停朝一日。由其女南国郡主萧兮若扶灵,太子及信郡王亲至送灵,百官无一缺席,各地百姓代表纷纷向横肆涌来,浩浩荡荡列队相送。是日阴雨蒙蒙,众人心中皆戚戚然,端的是一派肃穆。几千人相送的肃然场面,其场景之盛大可称得上一句前无古人。
萧冶自十七岁起,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战,这么多年下来甚至可以说他萧冶就是这东殷的第一道防线。然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此生居功至伟却未曾恃宠而骄过。
至此,其一生功绩划上了句号,萧冶其人也在这个王朝无数忠正纯臣的心中深深扎根。
许多年之后,萧兮若仍然会时时想起这一日的场景:幽风习习,烟雨微蒙,千人寂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只是那时她忽然在想,这个结局的太过悲伤只是于她而言,对于爹爹来说,这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为合适的。
因着萧兮若要为父守孝二十七个月,轻易是不会出门去的,她自然也不会下帖给那些世家小姐。倒是因此落得个清静。她日日卯正起,洗漱完毕等到辰正便去向顾老夫人请安,两人共用早膳。顾老夫人开始处理家务事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书。等顾老夫人闲下来,两人就会去园子里散散步赏赏梅花。对于寻常闺阁女子,这无疑是舒适的日子,然而可惜她是萧冶的女儿,这样的日子未免有一些——嗯……无聊。可是她不但找不到有趣的事情做,就连十一叔也有好几日不曾见到了。
“微雨,你这几日可有见着微澜?”兮若侧身靠在凭栏上,单手托着腮帮,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不等微雨做出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微澜向来跟着十一叔,十一叔不曾出现,微澜自然也不会出现。不知道十一叔最近为什么这么忙?难道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小姐,你先别担心公子,还是回去把你的事儿做完吧。否则过不了一会儿崔嬷嬷就要亲自出来寻你了。”微雨自然不知道顾见初有没有碰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但是她知道她家小姐目前倒是有一件相当棘手的事儿。
一切都要从前几日说起,顾老夫人一直觉得萧兮若怪怪的,不过却没想明白怪在哪里。自从接连几日都只见着萧兮若不是捧着书看,就是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地练习踏雪无痕后,顾老夫人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这些天以来不仅从来不见兮若刺绣,甚至她的房中连刺绣的用具都见不着,倒是她从江州带来的各种旧事、皇览簿、兵书、术数、《六艺略》及《诸子略》等书籍一大堆,半点也不像是个女子的闺房。从前她母亲在的时候还被逼着绣上两针,想必是去了江州城后没人压制索性全抛开了。不会刺绣,那可是不行的。她日后总是要嫁人,别的东西让丫头去做倒也罢了,日后丈夫的贴身衣服难道也要假手于人?所以顾老夫人当即就把擅刺绣的崔嬷嬷拨给了她,又着崔嬷嬷描了简单的花样,让她回去好好的“琢磨琢磨”。
当时萧兮若心中就哀嚎不已,试图装傻充愣抵抗到底,于是面上略有几分疑惑:“姨祖母,兮若从前也不刺绣啊。”
顾老夫人眼里满满都是好奇:“从前是不用刺绣,还是不想刺绣呢?”
此计,卒。
于是萧兮若转变计策,企图博取同情,只见她眨眨眼,伸出小手:“姨祖母,兮若不会刺绣,手会被扎的。”
顾老夫人微微一笑,甚是和蔼:“没关系,扎着扎着就学会了。”
此计,复卒。
接连两次都不能得逞,萧兮若决定启动终极计策推出微雨抵挡。
所以只见萧兮若双目盈盈,笑得一派无辜:“姨祖母,不是还有微雨吗?这等小事儿,哪里还用得着我亲自出手。”
微雨…………
顾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让她帮你揍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微雨…………
顾老夫人是打心眼儿里疼爱萧兮若,这些日子里也从不干涉她的任何决定。但在这个问题上,无论兮若怎样软磨硬泡撒娇打诨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定。既然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兮若也只能万般无奈的接受了。
话说回来,此事萧兮若本就想故意的忘到脑后,如今微雨这样一提,萧兮若就不得不记起来了。扭头可怜兮兮的看向微雨,微雨心中一阵发毛:“小姐,微雨真的只会揍人。”
萧兮若…………
正欲转向旁边的绿苑,那丫头心下惶恐,连连摆手:“郡主,奴婢虽然会,但是奴婢真的不能帮你。”
“想什么呢,你?本小姐呢,只是觉得外面太冷了,想让你将点心收一收,”兮若边说便站起来往回雪阁的方向走,“然后我们就回去。”
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