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尾随着那个穷酸延河而上,一路远远地缀在后面,想看看他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儿。不想沿途果见魏晋风貌,路人谈的皆是门阀玄学,不禁心有感触,弹指一挥已是千年,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正自彷徨之时,前面现出一处集市城郭。梁三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于是弃了穷酸快步融入了人群,也不管路人侧目诧异的眼神,见到一处酒肆之所便一屁股坐了进去,要了一盘葱爆羊肉,猪肉炖粉条,外加几个包子。一边大吃二喝一边思量盘算着该如何结帐走人之计。不想刚刚吃了一半,便见那个穷酸领了个人进门,见他如此铺张,两人上前不由分说,一边一个抓住梁三的肩头喝问:“备少牢之食,焉敢如此腐败,速速与我去见官。”(晋朝只有皇帝丞相位列三公之人才有资格备用太牢之食,就是牛羊猪俱全。一般诸侯备用少牢之食,仅有猪羊肉,不能有牛。)
梁三做势摔了筷子,自己怎么能让一个穷酸压没了自己的势头。“老子有都是钱,最是亲贤好施,轻生重义,就是没钱给你。真是人心不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打劫,黄白之物自古能动人心,怕只怕是你们鬼门关的买路钱。”虽然如是强硬叫嚣呼喊,梁三还是依了两人的拉扯,故做挣扎不过踉跄出门,借以躲避酒肉饭钱。店家大呼小叫地追赶,三个人没有一个回头理会,急匆匆地竟自投往县衙而去。
此间的县衙除了宽敞大院高堂明镜倒显不出一丝的威严气魄。梁三一副见过世面的表情。“这里空气倒是不错,我之前居住的地方污染严重,空气相当稀薄,接个吻都要分三四次进行。”
穷酸并不理会他的言语。扯着梁三站到了衙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县主昏然在座打着瞌睡,状似已有五十岁的光景,一副垂垂老矣之态。衙堂内各班书吏衙役个个精神委靡,倒是县主身侧的县尉公孙三十出头,见有人到堂立时一扫脸上颓废,高叫了一声,声音很是刻薄:“未时已过,今日最后一案,速速将案情呈报上来。”
只见那个穷酸满脸神情激愤,撸胳膊挽袖子,吓了梁三一跳,以为他又要打架。却听那穷酸疾言厉色诉苦道:“大人明鉴,流民南渡遇此祸害拦路行劫,只因身上银两不多,只有几个沈郎小钱,以至于竟然遭到这斯一顿毒打。”(东晋初年,依然借用的是东吴孙权时期的沈郎小钱,比轮大钱和中钱四文)穷酸说着说着连裤子都脱了。这时一干人等才发现穷酸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紫痕其状惨不忍睹。梁三也惊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来时未见他走路之时有何异样,缘何现如今竟会如此。只听那穷酸又声泪俱下续道:“幸遇同乡仗言,伸手帮扶正义,这才一同将这个歹人扭送至此,只求赔个比轮药钱,几百个沈郎小钱也行呵。”
话音未落,堂上县主惊堂木“咣”地一敲:“大胆狂徒,蓄意伤人确是为何?流民也是民,本官明镜高悬,誓要为民做主,扫除了你这个祸害,快将打人企图速速从实招来。”
真是流年不利!梁三不禁脊背发凉,觉得人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冬。人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看这县主的眼神非常的灰暗,像是掉进了太多的灰尘。“唉!真是讨厌,都说爱妄下定论的人最讨厌。原来果真如此。”梁三脱口而出,堂上之人不由得皆是一怔。‘世事凉薄如此,青山怨骨,不知魂归何处,我决定——还是鼓起勇气继续生存。’梁三渲染完失意与忧伤,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县主武断至此,誓要与他周旋,于是不怒反笑:“君子言必循礼,你个老官,难道昏了不成?无凭无据,只凭他红口白牙信口雌黄就断定是我所为,难不成你要屈打成招不成?”
上座县主又是一怔。不等开口,一旁的县尉公孙跳前一步大声喝道:“你这大胆刁民还敢狡辩。我家老爷言理辩物通机识命。清明廉洁铁面无私,判案从无错漏,今日誓要将你这个寡廉鲜耻之人扫除了不可。”
梁三本来已经是个丧家之犬,如今怎么能还叫人痛打成落水狗,更不甘心受此闲气。“你浑身上下哪只眼睛看见我寡廉鲜耻?想我心怀忠烈,风姿这么俊秀,所谓相由心生,你睁开狗眼看看他这人,一看就是个奸邪之徒。我——”梁三越说越气,张嘴一口唾沫就要喷向公孙。公孙一个跳脱闪回原位,一脸怒容相向。梁三早已转身,吐了那个穷酸一脸。穷酸赶紧举手护面擦拭,此举正中梁三下怀,右手一记摆拳闪电击出打在穷酸耳畔,抬脚给了那个帮凶一个高挑劈腿。两人撞到一起跌趴在地。梁三接着大叫一声双掌齐出,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声威好不骇人,实则却是毫无力道,只不过是声音响亮吓唬人罢了。
一班衙役众人无不惊骇。穷酸二人更是吓得伏地不起不敢动弹半分。梁三收势,轻蔑地“哼!”了一声。
公孙颤声道:“你这恶人,怎么还敢逞凶伤人?”
“真是众恶昭彰。”梁三用手点指:“他们二人如此身手,要如何扭送我来见官至此?”县主等人一听无以言表。梁三施展轻功,一跳就是两三米,直奔县主而去。众衙役无不大吃一惊。只见梁三出手如风,伸手取过惊堂木旁边的茶碗,仰脖儿喝了一口茶水,这才一脸满足歉然假笑道:“刚刚吃了八个包子,实在是有些口渴。”
梁三又含了一口茶水慢慢转回,突然“噗”地一声全都喷到刚刚起身的穷酸身上,随即扯了旁边帮凶头上的方巾,上前对着穷酸一顿猛搓,只搓得穷酸惨叫连连,声嘶力竭。转瞬间身上做假染过的树汁便被擦去了大半,现出本来的面皮颜色,众人一见皆瞠目结舌。梁三把方巾摔还给那个帮凶,转身对着县主问责道:“判案从无错漏,真是令人侧目,实不望苟同。他二人昧着良心,不顾名声性命,希图些眼下之财,那顾后来结果。大人,民之所愿可在你心?”
众人闻听一时又是一阵低眉不语。
那县主更是老脸一热,羞惭无地,不时向县尉公孙频频使动眼色。
梁三一见对公孙笑道:“大人对你挤眉弄眼。想必你是府上中坚,主事的总管,君子爱人以礼,于是有道歉的话要说是不是?”
公孙一脸干笑:“在下县尉公孙,主管一县治安与牢役。”说罢转身对着衙役叫喊:“张龙赵亚,把这二人给我拖下去,每人重责二十,明日一早游街示众。”
穷酸一听叫苦不迭:“大人,饶恕则个,小人也曾饱读诗书,以期功名……”
赵龙上前一个耳光扇过去,穷酸这才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