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禁不住叹息:“哎!上帝创造的精灵总是在世间体验迥异的人生,令世人欲罢不能。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梁三本来还想继续絮叨下去,却听先生猛地一拍桌子。“明日正式授课。”说完甩袖转身竟自去了。众人也一哄而散,孩子们更是四处乱窜。
梁三拉了九妹走在最后。内心不禁感慨良多:生命就是个圈套,断不了流水长愁。
九妹终于问出心中不解:“大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梁三脸上扯出勉强的微笑。“因为之前你是哥哥的梦,而如今却变成了我的叹息。”九妹更糊涂了,眉头紧蹙。梁三续道:“那是永世不渝的爱情。如果爱,你的生命就有了力量。你有一双飞翔的翅膀,注定有一天会远离大哥哥飘然而去。”
“不!”女孩儿大叫,兴奋地撺掇:“我要做侠客,我要骑马。”说着转到梁三身后不由分说往上就爬。
“九妹,公共场所,淑女一些。九妹,淑女,淑女你懂吗?”九妹哪里肯依。梁三不好拂逆于她,只好蹲下身子让其爬上后背。
九妹依然没个安生,跃马扬鞭拍打梁三。“我是侠女,你是千里马,快,带我杀出重围。”
梁三一怔,竟想起谁谁谁的那个三生石:那一世,你为强人我为骏马。不觉意气风发,做四蹄蹬开状,在稀疏的人群里左突右冲,还不时大喊大叫:“平阳公主血战娘子关(李世民的妹妹)哇呀呀!秦怀玉南征北战(讨逆抗清被载入《将相列传》)哇呀呀!妙严公主威震四方(忽必烈的女儿)梁山伯与祝英台名传千古——
之后的日子,梁三自度无处可去,于是便每日陪着英台去塾堂念书。把英台送进塾堂,自己便自行斗鸡遛鹅,过起无所事事的生活。虽说在梁三眼里英台学的那些都是拉圾,比不及自己教的万一,但是小孩子心性喜欢扎堆儿,况且梁三想到自己说不上哪天便会离开,一切还是行之自然的为好。等到英台放学,梁三便牵着呆鹅去接。可能是课堂上久坐之故,九妹放学后总是玩心浓烈,开心欢笑个不停,好象不分昼日,不管天气,不看心情,只要是面对他。梁三也是满心活络,每每掏鸟摸鱼,追猫逐鹅,惹得四邻怨声载道,却不敢直言管束。梁三对九妹溺爱有加,加之脾气本来就柔顺,任其四处逍遥。祝氏每每叹气,梁三倒是乐在其中,一大一小总是玩到腰酸腿软还跃跃欲试不肯罢休。
倒是那个祝氏,神情总是那么的淡漠,从未对梁三袒露过自己的内心。平素不动声色一切总是那么小心翼翼。从认识到现在,梁三一直没能弄明白,祝氏隐忍的表情下面掩盖的是哀怨还是什么,祝氏之于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一种疏离感,仿佛在自己与他之间树起了一道樊篱。梁三当然意会,一个人什么都不说的时候,心事肯定比较多,他自然不会去惊扰于她。情形唯一不同的大概也就是只有他和英台玩耍的时候,看着英台跑来跑去,梁三才能感觉到祝氏那温柔的目光。,可是她一直都不快乐,暗伤心怀。有时候看着看着,还会落下泪来。有时候英台会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还是咯咯地笑,孩子的眼中,永远都不会有灾难的颜色。她尚不太明白母亲眼中的光亮是什么。她有时会伸出小手掠去母亲发间的一丝飞絮。有时被母亲抱得喘不上气也不挣扎,那是母亲的温度。虽然表面冷清肃穆,可是梁三依然相信,母女相依为命,祝氏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会用生命去维护幼小的英台。
至于祝枝山,梁三与之也无堪往来,偶尔有交措也只是吃顿便饭而已。最初那种猫见狗般的水火不溶,到现在终于各自为政,大致上能够相安无事。
这一天英台一如往常地抱着她的呆鹅去上学。进到塾堂之前便把呆鹅交与了梁三。梁三抱着呆鹅坐在塾堂门口,对着门外的黄土路发呆,鸟而在上午的歌唱依然繁盛。呆鹅也时不时地引颈高歌两嗓子,只是有些突兀,梁三时常会被吓一跳。日子那么舒缓,有时一天也必说一句话。渐渐地梁三陷入到一种失语的状态,一种彻绝的死寂中。除此之外,生活再无任何不平常。可望而不可及,催生了对英英的思念。蓝天、白云、天际线,梁三掏出一根黄瓜咬了一口,黄瓜很快便一动不动了。一个时辰过后,一人一鹅依然如故,只是黄瓜转到了呆鹅的脚掌之下。
这天祝氏不知为何,早早地就来接九妹,梁三猜想可能是要到亡夫的坟前去做祭拜。他闲来无事,见祝氏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于是在自己教英台的木版上画起了祝氏的素描,祝氏那张没有任何明显喜怒的表情,风姿卓绝,清丽绝尘,还真是绝佳的临摹样本。画了好几张,祝氏还是一动不动如同石塑的一般,梁三越发佩服起她面瘫的功力了。可自己画的,大多看上去倒更像是英英。梁三不禁谓叹,惊异于自己对爱情的执着。‘梁三啊!你真是太重情重义了。’
不想正自感叹,被放学出门的英台发现,小嘴立时嘟得老高,似乎画她娘让她很不高兴。梁三只得胡乱添了两笔,顺嘴胡诌道:“这个不是你娘,人家叫做妇好,上得战马下得厅堂,协助老公商王武丁打天下,裂土分疆战功赫赫。这个嘛,就更厉害了,叫雅典娜。在特洛伊战场上指点江山气贯长虹。”梁三说着把长虹画在了女人的敏感地带。
“这个女孩儿比较苗条,是我吗?”英台说着一脸信心满满。梁三一声怪笑,大有嘲意。“你还真是不知羞啊!我的九妹,这么看得起自己。这是荀灌娘,十三岁时率军突围报信求援,比贞德得到‘神启’还要早好几年。试想多少男人堪与比肩。”
“神启,神启是个什么东西啊?”英台干脆抱过呆鹅坐到了梁三的身边。
祝氏上前:“九儿——”
梁三将其打断:“孩子不去也罢。”说着拿了一张最像祝氏的素描给她看。祝氏脸一红,白了梁三一眼,踌躇了一下几欲转身,可最终还是转回来面对梁三。梁三不禁一怔。不知祝氏要干什么。
祝氏从未有过地歉然一笑,“九儿得你照护真的是多谢你了。记得以前,只要是我哭,她就会不明不白地也跟着哭起来。可自打你来,她就变了。多谢你。”
梁三瞟了祝氏一眼,竟一时哑然。等祝氏转身竟自走了,他这才转过神儿来。什么情况这是?是讥讽?还是夸谢?应该是第二种吧。
英台在一旁连连催促梁三快说。梁三只得拿了笔在图上的美女身后画了一个十字架。“英法百年战争,贞德执掌法军帅印,之前法军士气低落军纪败坏,查理****在绝望之中信任了一个自称得到了神谕的文盲村姑。这个姑娘就是圣女贞德。后来法军还是败阵,却将一切罪责加诸她身。一次庭审,主审官貌似无心地问‘你是否蒙受神恩?’如果肯定作答,那么贞德之言就会成为僭越教会的异端邪说,反之,则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罪孽深重。不料贞德如此答道‘若已得神恩,我必安然;若未得,神必赐我。’庭审实录那天,全场个个呆若木鸡。”
“那她死了吗?”女孩儿似懂非懂,悲哀的声音却让人心中一痛。
他想她定是不懂,他讲的故事含混,却让人感伤。“她软弱过,识破诡计时轻蔑却又惊恐莫名,犹疑不绝,直至弃绝,最后直抵受难而去。”梁三没再说下去。他想她不会懂,可女孩儿也没有再问,却一脸的哀伤。
那天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其时已然月上树梢。祝氏不在家,女孩儿却也没有喊饿。梁三大感内疚,为自己讲的那个故事,于是背了九妹出门,在庄外点燃了一堆篝火,弄了烧烤给九妹吃。女孩儿的小脸被灼烤得好奇而且羞涩,最后冒着生命的危险吃了两口。叫声此伏彼起,笑容终于又回到了那个天使般的脸庞之上。烧烤变成了一场游戏。
看着英台,梁三又生出无限感慨:不知多年以后,这时天真的光景,她是否还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