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马,古称新田。此地自明、清时期就是着名的驿站,据史料考证鼎盛期的侯马驿站有驿夫八十余人、驿马八、九十匹,马舍住房百二十间,是一处通往解州、绛州、平阳府、泽州等地的重要周转站,许多过往官员,特别是往来各地携带军政公文的驿卒信使,行走到这里都要稍事歇息、更换了马匹才会继续前行。驿道之上经常是目不暇接扬鞭飞驰的场景。一直到清末民初,华夏大地上的官方邮驿,连同明朝嘉靖年间出现的商民通信民信局,逐步被近代更为便捷先进的邮政、电信所取代。
侯马古镇也是春秋战国时期晋文王创建霸业一百多年的发祥都城。“左传”记载:新田,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河、浍河流其恶。此地水陆皆可通行,放舟入水可下黄河、入东海;乘车出行有同蒲铁路、晋禹公路直达太原、西安、洛阳。晋南盆地本为山西富饶之地,农作物生长茂盛,侯马位居其中,四郡八府物品尽集于此,更被众多商贩碾转辐射秦、晋、豫三省二十余个县市。凭借如此优越的交通商埠集散功能,侯马紧随省城太原于1890年即建立了电报局,1918年又增设邮政局,率先开启了山西省近代史上的邮电通信业。1938年日寇侵占此地后,所有邮电设施悉数落入敌手。
喧嚷的大街上一片叫卖之声。“来呀,来呀,尝尝刚摘下的甜瓜喽,过了这个地,可就没有这个味啦!”“尝鲜,尝鲜,红壤黑籽大西瓜啦!”来自乡村的农民扯着嗓子喊叫着,招揽着那些背着褡裢、扛着铺盖、卷着行李匆匆赶路的行人。灰扑扑的篷布下,商贩摆开了皮毛、洋布、酒料、山货、农器、铁货、瓷器、瓦罐诸多货物。进出车马大店的马帮、骆驼队,驴车、板车驮着繁杂的货物往来于街面。日本巡逻队耀武扬威沿街而来、踢踏起一团团的灰尘。人流、物流、车流、马流、还有街面上流通着的日本钞票、***钱币、大清朝铜元,根据地的边币,古老的城镇涂抹上了奇幻的色彩。
远远地传来火车的鸣叫声,妙石不由涌起股兴奋感:“好响,这啥家伙震得这街面都动!”
“火车啊!小伙子没见过吧。那铁家伙就像个长长的铁龙,好长好长,门一开,几千人都能上下!”董平夸张地描述勾起了妙石看火车的念头。
侯马电报局、邮政局分外显眼,一座二层青砖、水泥墙柱的楼房赫然坐落于南街,几排平房环绕构成一处独立的院落,门前一个巡兵提着巡棍来回转悠。董平走向前来打探道:“老总,打扰了,我兄弟丁畅在吗?”
“谁,找丁畅,你是他什么人啊?”那巡兵审视着海秀。
“我是他表哥,麻烦老总给递个讯了。”董平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塞给看门的巡兵。
“等着,我让人给你喊去。”正说呢,一个骑自行车的邮差来了,巡兵一声喊叫:“小卫,看看丁畅在吗,捎句话:有人找。”
一个头戴黑毡帽身着黑布衣服的人出来了,远远看见董平他就喊上了:“哎呀,大哥,你咋过来了,咱兄弟俩好长时间没见呐!”
董平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说:“可不是,老弟,自打日本人来后,咱俩就断了来往。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妙石兄弟。”陈妙石与丁畅互相点点头,就算认识了。
“咱换个地方说话。”董平压低嗓音向这位多年未见的结拜兄弟说。
“好,去我住的程村。”
丁畅和董平是多年前的结拜兄弟,曾一块为了抗日参加了山西新军,哪知当官的是阎锡山强行派进来的旧军阀,他俩经常被其欺压、辱骂,为此又离开军队进入了中华邮政。以后,董平突然秘密离去再未谋面,此次相逢自然是十分高兴。丁畅回到程村的一所民居房内,打开火来,特意为客人亮出自己的厨艺——来了锅鸡蛋炒刀削面。
董平沾着油泼辣子吃得满头大汗,高兴地说道:“看不出,老弟的厨艺大有进步。”
“进步谈不上,想当年,我连面条都不会擀呢,还不是你老哥手把手教才会这一手”,丁畅谦虚地说道。
董平哈哈一笑:“别提了,那算什么呀,今天我们来有大事相商,不知你敢不敢应承。”
“大哥,我的为人你是知道,但凡你敢干的,我也敢干,大不了是打日本鬼子呗!”这丁畅竟然一语道破了天机。
“好小子,你也敢上这条道!”董平一掌拍在丁畅的肩膀上。
“大哥,瞧你脱掉外衣,腰上鼓鼓的家伙,就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当年,咱俩可没少谈论救国救民的理想,原来你突然离开我,是干起了抗日。”丁畅神秘地说道。
妙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丁畅,你董大哥可没有忘记你啊,正是在他的提议下,我们才来找你的,抗日工作需要你这样的爱国人士。”
丁畅早就想脱离日伪军的控制,平时一直通过手头的报纸关注着抗战斗争的进展,听妙石这么一说,接言道:“打鬼子,是我作为中国人应尽的责任,二位如果把我引进抗日的大门,就是让我上前线,我都不会给你丢脸,你们要考察,考验都行,丁畅要做出过有害国家、有害民族的事来,你们随时可以崩了我。”
妙石看这青年掏心窝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才说道:“抗日工作是不分前方后方高低贵贱的,只要是对抗战有利的事,我们都可以去做。侯马镇是敌占区的交通枢纽,也是连接抗日根据地通往大后方的重要转接点。我想,你还是留在邮局的好,可以通过侯马的邮政网络开展交通工作。这是一个你非常熟悉,但也充满危险性的工作,把这项工作做好了,也就从另一条战线上狠狠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
“行,如果抗日工作需要我留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干!怎么干,你们说。”丁畅严肃地答应说。
“丁畅,你给咱先说说侯马邮局收发邮件的具体流程和情况,咱们再商定秘密联络的方式和要求,好吗。”董平悄声说道。
据丁畅介绍,日军把持当地电报、邮政之后,对进出此地的业务检查非常严格,所有邮件从入局、分拣、发运,移交都要经过“明检”程序的控制,贴上标签盖好戳记才予以正式投递。其他邮件要想避开这套复杂的邮检程序非常困难,稍有不慎就会出现问题!董平和丁畅一人一个烟杆抽个不停,满屋子都充满了烟味,还是找不出一个绕过日伪邮件捡查关口的好办法。
“你们少抽了几口烟,有啥想法快说说!”妙石急了。
丁畅放下了烟杆:“我有个想法,就是感觉风险不小。”
“别管有啥风险,你倒是先说说看呀!”董平急得催促上了。
“明捡有风险,干脆咱们走暗检这条路,以日伪军特种邮件和商家固定邮件的方式邮递,想办法盖上邮件内部通行的验讫戳记,绕过那些关口的检查就行。可是,要想做到这一点,咱们非得再争取过来一个人,才能打通日本人控制的关节,办成咱的事!”
妙石眼睛一亮,说:“是个啥关键人物,你放开胆子说,咱们好商量。”
“我说的这人名叫郎亦非,通晓日语,日本人委任他担当检查邮件的课长职务。虽然给日本人做事,他可看不惯日本人的蛮横派头,有一次,因为点发邮件,他好言请日本人把地址写清楚,结果反倒招来一顿打骂,气得他事后和我发了一顿牢骚,言语中颇多对日本人不满的情绪。我看此人还比较正派,只要能把他争取过来,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妙石一听有门:“那好,咱们不妨一试,你再把郎亦非的情况仔细讲讲。”这三个人低头议论起来。
侯马火车站,一趟客车进站了,旅客们熙熙攘攘涌向出站口。衣着整齐板着面孔的日军军官,穿着华丽的太太,呼儿唤女的平民,还有扛送行李的搬运工,相互拥挤着出了车站,随即那蹬三轮的、赶车的,带牲口的忙上前来招揽起顾客。
为避人耳目,妙石一身黑裤短襟伙计打扮,董平则穿长袍戴礼帽出现在车站。妙石一招手过来一辆人力车,请老板上车坐定后,喊了声:“邮政局。”那车夫应了一声,抬腿小跑起来,边跑边喊着:“让道,让道,挂着啦,挂着啦!”
邮局门前,丁畅正候着呢,一看他二人来到,忙招呼着带到局内的课长室。
室内一位带眼睛的中年人正在翻阅着啥东西,丁畅进门哈哈腰说道:“郎检官,我说的那生意上门啦。这位就是董老板。”说着,他转身向董平介绍说:“这位是郎课长,郎亦非。”
董老板把礼帽合在胸前,谦恭地叩首道:“有劳课长了”。
郎亦非抬手请客人坐下,然后不冷不热地说道:“别客气,听丁畅说过,董老板有业务要做,尽管吩咐。”此时,丁畅借口灌水提着茶壶出去警戒去了。
眼前这郎检官,胖身材,个子不高,一副金边眼镜架在圆圆的脸上、显得文雅且精干,给人一种办事牢靠的感觉,董平和妙石对了对眼光,这才平稳地言道:“郎课长,是这样,战争年代,路途多有不顺,我听说,这邮路还行走的比较好点,手里有些物品,需要经常定期邮递,但眼下还是日本人的天下,怕给郎检官招来点小小的麻烦,不知可说不。”
“这日本人还不知能呆多长时间呢!是啥物品,尽管说说听听,朋友的事可办即办!”郎亦非不紧不慢地言道。
“郎课长,果然性格爽快,不瞒你说,鄙人经商,手头经常流转点布匹和其他东西。”董平试探地言道。
“哦,布匹,只要不超量,一般没有啥问题,其他物品必须符合要求!”郎亦非的回话给留下了余地。
“郎课长,我们董老板是个规规矩矩商人,讲的是信誉,赚的是良心钱,其他的物品是这样的东西,好坏,你给句实在话,就行。”妙石随手打开提来的箱子,郎亦非探头一看全是药品,里面还有日本人禁止邮递的盘尼西林等紧缺药品,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此类东西属于违禁品,上面也查的紧,做这样的事,可得掂量掂量,要掉脑袋的!”
“郎课长,你也知道,经商认的是钱。可是,这生意场上也要讲义气。常言说得好,义气能生财,义气得人心。这治病救人,更是积德的好事,是关公老爷都极为赏识的好事。实话说,我有朋友远在重庆,抗战时期还不是想为咱老百姓做点好事、积点德,只要你这里放行,邮递到翼城红崖村代办处就行。”董平眼盯着对方,期待着表态。
郎亦非低头思考着,好半天没有回答。
丁畅提着水壶进来了,劝说道:“郎检官,咱都是中国人,你别害怕,咱就把它当成固定的商业邮件来通检,再说,红崖村代办处属于皇军的管辖范围,也在咱们正常的邮递线路里面,不会引起什么问题的。线路上的传递,我来一手操办,决不让其他人插手,你看怎么样!”
“那好吧,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知道这事该如何做,不过,邮路的传递那可一定要可靠,不能出现任何麻烦,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郎亦非终于表态了。
“放心,咱们这就说定了,我先代表那边的朋友谢谢了!”董平微笑地和他握了握手,这才告辞。
火车站外的铁道旁,妙石看着那伸向远方的铁轨,感到非常的惊奇,摸摸铁轨,冰凉冰凉的。他抬头向董平说道:“这路可是够硬的啦,不知火车咋在上面跑。”正议论呢,远处一声长鸣,一列火车轰隆隆的开将过来,巨大的钢铁撞击声伴随着气浪直逼铁道两旁,妙石不由地退出去几步。好威风的火车啊,像示威似的长鸣一声、带着长龙般的躯体驰向远方。
“看够了吗,小伙子,等赶走了日本人,你来开火车,怎么样!”董平打趣地问妙石。
“好,那我就用火车来发邮件,有多少拉多少,要多快有多快!把邮件直接送到你家门口去!”这两人正高兴的议论呢,冷不防传来一声:“干吗的?”
他俩抬头一看,刚才只顾看火车了,不知从那冒出来的日伪士兵已把他们包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