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凹村弥漫在一片浓烈的烟火之中,除了黑贵和两家躲在外村的七口人幸免于难外,全村整整七十二条人命全被日本鬼子悉数屠杀。
进入村中,村民的尸体随处可见。墙角、路边歪倒着一个个死难者,燃烧的草堆里扭曲着一具具妇女的身躯,村中的两个茅坑内塞满了毙命的老人和孩子。更触目惊心的是茅坑边遗留着几十个血淋淋的小手掌,那分明是孩子们被绝望的亲人推上来时又被鬼子砍下来的……焦糊味、血腥气、混杂着浓烟直冲天际!闻讯赶来的妙石、天长、达林、孝泉和乡亲们怒憋胸膛、难以呼吸,人们震惊了!这哪里还是依山旁水的美丽山村,简直是恐怖的地狱突然展现人间。
妙石的父亲陈冶文,达林的父亲李和川悲痛地挪不动脚步。卢明清老人,麦花父亲都曾是他们非常要好的老兄弟,如今老兄弟们倒毙于地,临难时仍拳头紧握、怒目圆睁!怎不令人悲戚。
陈冶文,这位一生教人识文明理的老先生气得浑身抖擞,怒不可遏:“惨烈啊!惨烈!老天爷,这是个啥世道,日本鬼子简直是群无法无天随意吃人的野兽,是一群毫无人性的魔鬼啊!”李和川老人哭述道。“老哥哥啊,你死得惨啊!咱兄弟如今是生死难见两重天,怎不叫我痛断肝肠裂断肺!”
山坡上,摆满了一领领苇席卷裹着的死难村民。
身披孝服、腰系粗麻的黑贵找来半截土白布把父母紧紧裹在一起。从水中捞出来的父亲摁着那个死鬼子沉到了淤泥里。身上满是弹孔的母亲是在一堵土墙后找见的,临死时手里还紧攥着两把黄土。
“大、妈,刻骨铭心的仇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短寿的日本鬼子,我不和它斗到底,决不罢休!”黑贵咬着牙一字一句崩出了誓言。
“孩子们,啥叫家仇、啥叫国恨?这就是家仇、国恨!忘了啥,也不能忘了这滔天的血海深仇!”陈冶文拉起面对麦花姑娘哭泣的妙石,握着拳头一板一眼地吐出这番话。
“对,如今,咱村村遭难,家家遭殃,日本鬼子太猖狂了,把咱当成绵羊一个一个地宰,一个一个地杀!你要不和它斗,它会吃的咱连骨头都不吐!”天长站起来挥动着胳膊说。
几个年轻人激愤起来:“对,有小鬼子在,咱早晚是个死!趁早,咱痛痛快快地和它斗一斗,拿枪、拿刀去,找那丧尽天良的鬼子报仇去!”
“说得好!咱们合起伙来跟它干,组织起来打鬼子。”一个响亮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几个陌生人站在那里。
天长眼睛顿时发亮,直奔过去抓住来人的手说道:“哎呀,正急得找你们哪!”
来者正是梁彤连长,身后还跟着上次见过的高个子陈九汉,胖子甘应民,长腿孙喜子。梁连长和天长握了握手,大步走上一道土坎:“乡亲们,你们遭受苦难了!我们就是八路军,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啊。日本鬼子杀害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毁掉咱们的村庄、封闭咱们的矿山、煤矿,欠下了一笔又一笔的血债,人人有深仇,家家要雪恨!怎么办?只有一条路,勇敢地拿起枪来,举起大刀来,向那日本侵略者讨回欠下咱的一笔笔血债!”
第一次看见八路军,又听说他们是打鬼子的,乡亲们感到特别地惊奇。虽说眼前几个人身着普通衣装,可讲出来的话正气凛然,句句说在乡亲们的心里面,可是,就凭眼前这几个八路军,啥时候才能打走石柱峰上的日本鬼子呢?
梁连长像看透了了大家的心思:“乡亲们,从古至今侵略者都没有好下场。我们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就要勇敢地站起来,决不能让鬼子肆意杀害我们的亲人和姐妹。八路军的大部队已经到了中条山,很快就会开过来带领乡亲们向日本鬼子讨还血债,我们一定要把这些吃人的豺狼野兽全部消灭干净!”
梁彤一番话,像火种一样投进乡亲们仇恨的心间,点亮了年轻人的眼睛——跟着八路军、打鬼子去,一股抗日的激情回荡在这片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远智和尚双眼微闭肃穆地伫立在山顶,灰色的袍衣被寒风卷绕得似要飞腾而去,苍劲悲哀的声音回荡在四野间:
死者临难,生者悲伤,
火的土地,血的耻辱!
邪恶施虐,众善受凌,
草民一秋,魂归山岳。
堂堂乾坤,鬼怪猖獗,
朗朗世界,怒气冲天!
地聚冤魂,齐声讨债,
天开五岳,护我子民。
哀婉颤动的念诵声中,拄着白花花丧棒的乡亲们手捧黄土泪入地,扶着那七十二名魂灵走入大山,蒙蒙细雨的天地间充满了无尽的哀思。
早春的寒意尚存,然而,石头旮沓、荒草之中,一株一株的菟眉花睁开了紫色的花瓣,吐出长长的嫩黄花蕊,惊叹地目睹着这世间发生的一切!
大冶镇的东端,陈妙石家的后院有处高高的土堡,这土堡是当年祖上防匪防盗依就地势兴建的一处简易防御建筑。站在高处望出去,可看到乡维持会门前的一举一动。
陈冶文早年参加乡试中过秀才,因不愿捐银买官,在家自办了所学堂,一来为求学的孩子讲授《三字经》、《四言杂字》、《百家姓》、《千字文》诸项课本和《算术》,二来以此谋生,求个自在安稳的日子。可如今,面对日本鬼子的猖狂入侵,他才深感自己一介书生毫无用处,面对天长、达林、还有自己求学的孩子妙石,只能空讲天理却无力救国。大凹村发生的血案,让他直接目睹了日本鬼子的残暴面目,心灵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动。当梁连长与乡亲们安葬好死难者,来大冶镇侦查时,他毫不犹豫地提供了这处有利场所。此时,梁彤、喜子、大陈和小甘摆弄着那两支三八大盖步枪和天长、黑贵、妙石、孝泉、达林坐在土堡里交谈着。
“好小子,你们几个年青人不简单哪,敢夺鬼子的枪,敢要鬼子的命,用你们当地话说,是真能啊!不过,你们知道吗,这次小鬼子屠杀大凹村的行动,是可恨的汉奸昧了良心助纣为虐,带着鬼子残害了我们的亲人。”梁彤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
“汉奸王八蛋!它娘的,准是焦万财、焦狗子!”黑贵一听大声说道。
“你说得没错,天仙妙道大冶乡分会、日本维持会会长焦万财,就是这个不是人的狗东西,为日本鬼子策划了血洗大凹村的罪恶行动。”梁彤一字一句揭开了惊人内幕。
“天仙妙道”原是个地方宗教组织,后被日军培训的骨干分子薛不环控制后,秘密改组为“*救国仁义社”成为配合日本侵略者实施殖民化统治的汉奸组织。焦万财及两个儿子都是“天仙妙道”的骨干成员。前期,日本鬼子侵占获泽城时,焦万财的大儿子焦侯按照“*救国仁义社”社长薛不环的指令,四处发放日本膏药旗、到处蛊惑民众,散布:“见了皇军要摆供,举起小旗快欢迎,犒劳士兵送吃喝,只有好来没有坏!”的汉奸言论。
鬼子入城时,他带领一群汉奸点头哈腰夹道欢迎。本野大佐自然十分赏识焦侯的奴性,任命他为获泽城伪警备队队长,扶持他的狗爹焦万财当了大冶乡维持会长,给其兄弟焦寿安了个乡保安队长,培养出一窝为非作歹祸害四方的铁杆汉奸。
焦万财摇身一变成为乡维持会长后,极力帮助日军掠夺煤、铁、硫磺等重要资源,把搜查的矿石全部运到大冶镇冶炼炉烧炼成铁砖,供给鬼子充作军用物资。得意忘形的焦虾米还向本野大佐夸下海口:彻底封闭蟒河冶炼业的矿石供给,断绝八路军的经济来源,把大冶乡标树为皇军放心的模范联防区。可没想到封锁矿洞才几天,巡逻的鬼子兵就在大凹村丢了性命。他害怕火爆的蚂蟥队长算账,那家伙大白天连焦万财婆娘的衣服都敢脱guang了,还有啥不敢干的,连夜进城躲到大儿子焦侯家里。
当上警备队队长的“菜花蛇”焦侯,更是阴险毒辣无恶不作,为讨好本野大佐,他绞尽脑汁在获泽城设立了“地狱”和“天堂”。“地狱”是北城深沟里的一处秘密刑场,是焦侯伙同日军特务机关“洪部”在此肆意残杀抗日爱国人士的场所。“天堂”是“菜花蛇”设立的淫乐窝,里面关押着四处抢掠来的女子,专供皇军糟蹋。提起“菜花蛇”,姑娘媳妇闻声惊颤、悉数躲藏,获泽百姓无不恨之入骨,
前几日“菜花蛇”在大街上撞见一位俏气的闺女,色迷迷的小眼睛马上吐出了邪恶的“毒信子”,拦住那闺女的路非要带她去赏看杏花。那闺女也不知啥来头,不言不语抬手给了“菜花蛇”一巴掌。“菜花蛇”大怒拔出枪来刚要逞威,司令部便衣队队长费利闻讯赶到举拳打倒了“菜花蛇”。原来这闺女是费利的妹妹,为此事,这二人结下难解的过节。
躲进城来的焦万财害怕日本人怪罪,焦侯却不以为然,“爹,你害怕啥呀,不就死了个日本人吗,向本野太君报告,一口咬定是八路军干的,让皇军找那帮乡下人算帐去,要他们的命去,不就行了吗。”果然,父子俩添油加醋一通瞎说后,本野大佐深信不疑,指令焦万财返回大冶乡继续监视大凹村的动静,为皇军实施“剔抉”行动提供准确情报。焦万财这才悄悄回村秘密探查村民动静,掌握了村民上坟祭祖的情况后,密报日军对大凹村实施了残暴的大屠杀,为日寇从地图上彻底清除大凹村出卖了良心。
“短寿,闹半天,是焦家汉奸引来鬼子疯狂作孽,这害人精真是坏透了,不杀掉这家伙,决不罢手!”天长把枪一拍怒气的说道。
“日本鬼子非常狠毒,不只是对你们这里采取了残暴行动,对紧靠中条山的几个村庄同样实施了“剔抉”行动。我们通过内线掌握这一情报后,马上组织当地的乡亲们掩埋粮食、封掉水井、把老百姓转移进了深山,以坚壁清野来对付敌人的“剔抉”行动。不过,让我们感到吃惊的是,大凹村还不是八路军的活动区域,竟然也成为鬼子行动的目标,所以,军区命令我们赶来组织百姓躲避,同时摸清楚敌人为什么要对大凹村实施血腥的“剔抉”行动内幕。没想到的是,狡猾的汉奸焦万财已带着鬼子举起屠刀,让乡亲们遭受到如此惨痛的杀戮。”梁彤讲到痛心之处不由地挥拳砸向身边的土墙。
一直在仔细听取梁连长讲话的黑贵,完全明白了这茬血案背后的真实内幕,心中的仇恨直冲脑门,嗓音由粗变尖:“它娘的,梁连长,你就带着咱们动手吧,杀进焦家大院,杀掉焦万财,为我的父母报仇雪恨!”
“梁连长,干吧,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你说今天半夜打,咱这小弟兄们决不含糊,立马磨刀跟着你杀鬼子、灭汉奸!”天长和几个年轻人都激愤起来。
梁连长扫视着这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点点头加重语气说:“好!小伙子,都是好青年啊,敢于站起来同凶残的日本鬼子斗!不过,报仇雪恨单靠我们几个还不行,只有发动乡亲们共同抗争才能有胜算,才能打倒日本鬼子,对不对!还有一点,你们必须明白,我不是什么老大,八路军是**领导的队伍,大家都要听**的话,在党的领导下,不怕牺牲,也就是说,不怕死地和日本鬼子拼到底,你们能做到吗!”
“我们不怕死!怕死,就不拿刀枪!”
“我们恨死鬼子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杀鬼子!”
几个年轻人毫不犹豫地齐声回答。
“那好!我正式代表八路军欢迎你们参加抗日斗争。记住,今后你们就不只是结拜弟兄了,更重要的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名战士,是同心同德共同抗击日本鬼子的好同志。‘同志’是什么意思?就是志同道合的战友,生死与共的革命弟兄。现在,咱们首先要掌握汉奸焦万财的活动规律,选择好时机把这帮为鬼作伥的狗汉奸彻底干掉,狠狠打击一下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梁连长详细地交待和分配任务后,指令陈九汉暂留此地带领大家开展对敌侦查、收集情报,他和甘应明、孙喜子赶回中条山向军区汇报大冶乡的详细敌情。
陈冶文老人进来了:“梁连长,有个人打听到家门口来了,说要见见你们这些外来人。”
“谁呀?”梁连长不由疑惑地问道。
“人,我倒认识,就是常在四乡八村讨饭的瘸腿常老汉。他可是个苦命的好人,有人传言,他闹过革命,全家都被杀光了还要闹。他告我说,他是同志。”冶文老人言道。
“同志!那好,见见去。”梁彤眼睛一亮起身出去了。
天长和那几个小兄弟一听小声议论上了:怪了,这独泉村要饭的常老汉,谁不认识啊,整天穿得破破烂烂地满世界乱跑,难道说,这要饭老头也是同志……
土堡的后墙根下,常老汉像个孩子似地拉着梁连长胳膊痛哭起来,他果然是一名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地下党员。自1939年阎锡山挑动起那场腥风血雨的“十二月政变”,把同志们逼得撤退的撤退,牺牲的牺牲,还有的被投入囚室大牢后,他隐姓埋名回到四龙山里,躲过了***三青团的杀害。三年了,他天天盼望着队伍能够回来,今天终于看见八路军出现在大凹村的土地上,听到了同志们号召抗日的宣言。
“获泽城牺盟会会长杨良就是我的上级领导。”常老汉说出自己的底细后,梁连长一声“同志”紧紧拉住了泪流满面、激动不止的常松林老汉。远处的天长、黑贵一干年轻人都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