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要是谁家跟谁家闹些鸡毛蒜皮的事,老村长都是让儿子铁二哥去处理的,铁二哥年轻的时候进过几年城,听说铁二哥还去过淅川的都城浮动山城,在都城里跟木匠学过手艺,跟文人打过交道,懂礼数,在村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摆过谱。
总的来说,村民眼里铁二哥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一个懂礼数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妙人,自然就服他。
妙人说的话自然就是妙语。
铁二哥曾经说过,日子过得快活的时候,这时间就过得快,冬天喝口酒睡个觉就过去了,难得回了暖,刚插着秧还没一会,这春天就没了。
这不,生性逍遥的铁二哥喝了几口酒,插了一会秧,转眼间夏天已经来了。
到了夏天,荒凉了的村口还是那么荒着,只有到了晚上,那蛙叫虫鸣给村口添了点生气。
清晨时分,村里的妇人一如既往的到井边洗衣裳,顺道说说住在村口那家夫妻的闲话,一般情况下,某个人某件事被说闲话的时候,顶多说个十天半个月的,之后自然也会消停的。
凡事皆有例外,秀才家的闲话被村里的妇人从年前说到了年后,不过也怨不得那些妇人,就像铁二嫂说的那样:要怪也怪那清俊的秀才,秀才去年秋末出远门去了,至今未归,连个口信都没有,能不遭人闲话吗?
于是乎,关于村口清俊秀才跟富家小姐的事情在这些妇人嘴里闹得,就跟那富家小姐的肚子一样,越来越大。
一个人在说别人闲话的时候,有那么些损人利己的味道在里面,或许是生活的枯燥乏味,需要点什么话题来畅谈一下自己对这世界的看法,满足自己空虚的心灵。
村里的人或明谈,或暗说,茶余饭后都议论着那家小夫妻的事情。而凡事皆有例外,逍遥之人不闻俗事,洒脱的铁二哥照旧过着自己快活的小日子,偶尔替人干些木工换些银两,没有闲工夫去落井下石。
除了铁二哥,村里没有说过闲话的,也就只有村口的傻子和照顾富家小姐的李婆了。
细细算来,李婆照顾那富家小姐已经八个多月了。
在李婆眼中,那小姐性情温顺,很是讨人喜欢,再者李婆孤身一人,这相处时间一长,李婆早已不把小姐当作外人看待,而是当自家女儿看待。
这自家女儿怀胎八月,虽然姑爷不在家,李婆倒是自信能照料好人,这在过些日子就生产了,说起来应该是一件喜事才对。
可是正在秀才家院子里淘米,准备做饭的李婆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李婆边淘米边叹息道:“哎……这都到了夏天了,大人怎么还不回来啊,杏小姐这都快生了,我可怜的小姐啊……”
这时,杏小姐从屋里出来,倚在门上,也许是怀孕的关系,身材比起去年更加臃肿,脸色一片雪白,像是患了大病的模样。
“淘米呢李婆。”杏小姐看见李婆在淘米,叫了她一声,声音听着像是冰雪消融汇聚而成的溪流缓缓流淌,清澈温润。
“哎呀,杏小姐,你怎么能出来呢,你的病还没好,有什么事情咱们进屋里说去……”李婆转身看见杏小姐出来了,连忙丢下淘米盆,起来搀扶杏小姐。
杏小姐摇头道:“李婆,屋里闷得慌,我想出来透透气。”不等李婆反对,又指着院子里的一块空地,笑道:“李婆,待会帮我寻来一株杏树树苗,我想种在那,我跟夫君平日里都喜爱杏花,来日我走了,劳烦李婆照顾那可怜的孩子,告知我夫君将我葬在那杏树旁,将来……”
话未说完,已被李婆大声打断:“小姐你瞎说什么呢,你的病肯定会好起来的,小姐你说什么丧气话呢,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跟大人的孩子多想想,大人也真是的,小姐你都快生了,大人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这怨不得夫君,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他,若不是我当年任性,事情也不会落得今日这番田地。”杏小姐望着天边的孤零零的一朵云悠悠地说道,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拍了拍李婆的手,“我的病我知道,大夫不都说是不治之病了嘛,还是劳烦李婆帮我种一株杏树吧,还有等我夫君回来,记得告知夫君我说的那些话,将来我也好在杏树旁陪陪夫君。”
“小姐啊……”李婆听了,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杏小姐见状,握着李婆的手,说道:“李婆,屋里闷,我心里慌得很,陪我出去走走吧。”
李婆手背上传来的触感冰凉,握在其上的手更是雪白一片,毫无血色,李婆的担忧又添了几分,李婆重重叹了口气道:“好吧,小姐你等会,外边太阳烈。”
说完李婆进屋取了把伞出来,扶着杏小姐出了院子,在田间小道上走了许久。
……
一个月之后,杏小姐的病又重了些,已经几乎没有下床了,本来圆润的脸上现在的看起来有些水肿。
李婆心想这生产的日子也近了,便将事先约好的接生婆请来村口商量,顺便看看情况。
谁料,那接生婆进屋看见杏小姐水肿的脸,连忙把李婆给的定金退了,任凭李婆好说歹说,死活不肯接生。
李婆无奈之下,只好夜里去老村长家里求铁二哥帮忙,热心肠的铁二哥听后也就答应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到郡城请接生婆去了。
铁二哥一去便是半个月,索性是顺利请来了接生婆。
城里来的接生婆看了杏小姐的情况后,为难了许久,收了李婆好些银两之后才点头愿意接生,接生婆料定再过几日就是杏小姐临盆的日子,也就顺道住在秀才家的客房里,方便接生。
三天后,是夜。
夏夜的田野理应是热闹非常的,而今天夜里村口外的荒地里却是听不见半点声响,没有了昔日的虫鸣蛙叫,夜空中布满了漆黑如墨的乌云,乌云中不时闪耀着浅浅的雷光——这是暴雨的前兆。
住在村口的傻子今夜没有了蚊虫叮咬的困扰,若是放平日里,肯定可以睡得很安稳,然而,雨夜前的空气湿热无比,压抑得很,秀才家里又不断传来声响,导致傻子始终无法入睡。
傻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终于忍受不住,怪叫了一声,起身去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傻子还未来得及享受屋外刮来的凉风,秀才家里就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随后不久,又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傻子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哭喊声,感觉浑身不自在,傻子刚想关门,乍然,一连串的闪电划破天际,轰隆声雷鸣不断在傻子耳边炸开,傻子被吓得不轻,先是怪叫一声,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那被闪电照亮的夜空中那令人震惊的一幕。
夜空中,一道人影自远方御空飞行而来,一道道雷电自不断地劈到那人身上,在人影的方寸之间,无数雷弧闪动跳跃着,似雷球那般将那人影团团围住,与此同时,雷弧不断地朝那人影体内钻去。
片刻之后,那道人影已然飞至村口上空,此时已无雷电降下,包裹那道人影的雷球仿佛也到了极限,雷球上的一道道雷弧争先恐后,拼命地朝人影体内钻去,刹那间,雷球轰然炸开,未来得及钻入人影体内的雷弧四下散开,在虚空中蠕动着,似一条条挣扎将死的白蛇,最终消失在虚空中。
随着雷弧消散,夜空恢复漆黑一片,那道人影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傻子在自家门前跪着,不断地对着夜空磕头。
许久之后,漆黑的夜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村口,只见出远门的秀才回来了,正走进自家门口。
屋内,秀才从接生婆手中接过正在啼哭的男婴,抱在怀里,脸上神情冷漠,眼中却含着无尽柔情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杏小姐,李婆趴在床边,脸上老泪纵横,伤心欲绝地哭喊着。
忽然,屋外下起了雨,雨势渐大,不一会功夫,已成暴雨之势,磅礴的雨声淹没了屋内的所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