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傍晚,瞑烟四合,夜色苍茫。院子里灯火通明,正中间搁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穿插错落,错落有致。早有盛装打扮的桃族少女拉开椅子,秋明杰坐了上位后,一干人方坐了下来。
宗凡紧挨着秋明杰,刚一落座,他便饶有兴趣地观察四周的一切。盘子、筷子、碗,就连桌子也是上好的桃木所做,通体散发着阵阵桃木香味。阿寿在一边报菜名,什么桃花鸡,桃木烤鸭,猴子偷桃,桃汁舀舀。再看旁边,美丽的桃族少女,头戴桃花冠,身穿桃花编制的裙子,头上的簪子也是桃木所制。宗凡不由感叹,这是一个把生活融进桃文化的民族。
喝着桃花酿制的酒,芬芳扑鼻,口齿留香,连打的嗝也是桃花味的;八珍玉食,举箸食之,具是珍馐美味,咸淡可口,酸甜适中,回味无穷。真是举杯心中畅,放箸齿留香。再合着旁边来回添酒的桃族少女,不觉令人心旷神怡,大感不虚此行。
花花喝了两小口桃花酒,脸上瞬时晕上两朵桃花,粉红粉红,煞是可爱俏皮。她忽然想起什么,四处望去,又在宗凡耳边小声道:“哥哥,怎么不见了牛老爷?”宗凡抓起一块儿硕大的鸡腿,正啃地满嘴流油,嘴里咕哝道:“先前我也寻他了,不曾找到,不知他去哪儿了,管他呢,咱吃咱的。”说完,抓起一个鸡腿儿就塞到花花嘴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秋明杰放下筷子,在怀里摸索一阵,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正是探析球。探析球发出的光,一闪又一闪,明灭不定,众人的眼神立马汇聚过来。宗凡小孩子天性,喜欢新奇事物,即刻放下手中的鸡腿儿,手也不擦,伸着油乎乎的手就要来抓。秋明杰一边呵斥,一边在心里嘀咕道:“怎么,这村子里也没那老牛的影子,究竟去哪儿了?”回头在阿寿耳边说了几句话,阿寿找来一个村民附耳密语后,村民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众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不知不觉临近亥时。忽听院外传来阵阵喧闹声,初而小,渐渐变大。吆喝声、划拳声、箸击杯声,不绝于耳。秋明杰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因天色暗,众人也没看清,只有坐在秋明杰右侧的宗凡看到了。宗凡灵机一动,问阿寿道:“寿爷爷,外面怎么如此热闹?”
阿寿业已喝的舌头大了,他打着饱嗝道:“族宴嘛,尊贵的客人在里面,外面自然是我的族人了。”
秋明杰道:“阿寿,你的族人如此不懂礼吗?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阿寿眼见秋明杰发怒,酒也醒了大半,陪笑道:“秋先生,今天您能光临鄙村,族人么很是高兴,也就容他们闹腾闹腾。”
秋明杰道:“不管怎么说,礼者为大,客人在此,外面噪噪杂杂,锣鼓喧天,岂不失礼?!”
阿寿唯唯诺诺向秋明杰道歉,并言这就叫族人把宴席扯了,周围的桃族人莫不侧目视之,气氛顿然变的尴尬起来。
“慢着!”宗凡拦住那位族人,对秋明杰说道:“师父,我自醒来还没见过那等热闹场景,想去看看,撤了我就看不到了。”
秋明杰犹豫了稍许,终究是心疼徒弟,便答应了。
宗凡一边欢呼雀跃,一边向阿寿眨了眨眼睛,阿寿报以感激的笑容。他心里明白,这是凡少爷在帮他,如果说真按秋先生所言,势必会引起族人不满,对其族老威信有损。
他叹了口气,虽然也对秋先生讲礼的行为不满,但忆起秋先生对桃族的恩情,和寻找失散族人的事情也应在秋先生身上,只好作罢。
跨门而出,眼前的一幕让宗凡眼前一亮。没有宽椅方桌,没有精细美食,没有主次之分,当中点着篝火,众人席地而坐其乐融融,没有男女之别,每人前面摆着瓜果,酒肉等食物。
忽然一个桃族少女站到篝火边,大大方方的说道:“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值此族宴,大家欢聚一堂,小女桃子特献舞一曲,以赀助兴。”
此女大约年方二八,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肤如凝脂,映着火光美艳不可方物。
底下立马掀起阵阵欢呼声和叫好声。忽然一个声音高叫道:“有舞没曲,就好比有水无山,美中不足,既然桃子妹妹如此大方,小子桃子宣也不落后,为舞伴曲,桃子妹妹愿意否?”
众人举目望之,桃子挨边,一少年站起来,抱拳说道。只见,少年与桃子年龄相仿,长得丰神俊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桃子宣抬起头,望向桃子的目光,隐隐有光芒射出,在宗凡的角度看来,异常明亮。宗凡突然想起花花教的一个成语,叫做目光灼灼。
阿寿直乐的合不拢嘴,指着桃子宣不停地对秋明杰说道:“这是犬孙桃子宣。”
“犬孙?”花花翻遍记忆,所学的有犬齿,犬子,哪儿有犬孙这个词,脑洞大开忽然想起,先前阿寿说起的孙子。“犬孙”该不会是模仿“犬子”对孙子的称谓吧?花花掩口失笑,又觉得不妥,隐去笑声,眼睛笑成了月牙。
秋明杰的脸色漆黑如墨,他崇尚的是男女有别,礼教大防甚于防川。最见不得的是,男女之间眉来眼去,不知羞耻。而眼前的场景,男女欢聚一堂,有说有笑,甚至有两个小年轻眉目传情,生生触及了他的底线。
还没等秋明杰发火,宗凡突然说道:“师父,刚才有村民来报,说发现陌生人,听他形容的样子,好像是老憨牛。”
秋明杰心里一惊,表面淡定地问道:“他在哪儿?”
“那儿!”宗凡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他去那儿了!”
“那个方向?”秋明杰更是心里不安,顾不得指责,对宗凡说道:“你在这儿不要乱跑,师父去去就回。”说完,连阿寿也不带,匆匆离开。
期间,阿寿几次三番都要插嘴,被宗凡用眼神止住,并暗指人群。阿寿不明所以,因此不敢开口,直到秋明杰走了,他方才问道:“凡少爷,哪儿有村民来报?我怎么不知晓?”
身为一族之老,村里的的人,不可能越过他,私自向客人回话。
“嘻嘻”宗凡做鬼脸状,笑道:“寿爷爷,我不把师父支走,他肯定要啰哩啰嗦说一大堆,男女有别之话,多扫兴啊。”
“可,这不是骗你师父吗?”阿寿神色不豫道。
宗凡打了个哈哈,说道:“寿爷爷,我师父很疼我,既是知道了,最多骂我两句。可他留在这里,长篇大论,不仅扫人兴,更会引起你的族人的反感,伤害两家的感情,况且我们是客你们是主,我师父此番大有喧宾夺主之嫌,不好不好。”
“所以呢。”宗凡扬起小脸,黑暗中眼神透着智慧的光芒:“出于某种善意的原因说的谎言,并不带有恶意,而且它本身是不为自己利益,我这就叫做善意的谎言。”
阿寿心里一震,重新审视宗凡,顿觉这个少年不简单,不敢再把他当作小孩子看,也不再因为他是秋先生徒弟而尊敬他,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因他的善良和智慧而尊重他。
人群里,桃子含羞带怯,娇声道:“那就有劳子宣哥哥了,一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子宣心里狂喜,嘴角扬起一道迷人的微笑:“桃子妹妹你就看我的吧。”
“逃之夭夭”?宗凡不解:“这是什么玩意儿曲子,好好的干嘛要逃跑?!”
花花大囧,红着脸道:“哥哥不是逃之夭夭,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贺新婚歌,也即送新嫁娘歌。”
宗凡抓耳挠腮:“普通的族宴,又不是新婚宴席,唱点别的不好,干嘛要唱这个?!”
花花简直要晕过去,有心要说这是男女之间表达暗恋的隐喻,脸皮薄却说不出,只好娇嗔道:“平时都说让哥哥多读点书嘛。”
桃子轻移莲步,走到篝火旁,火光映衬着她娇嫩的脸庞,越发明媚动人。她环顾四周,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桃子宣痴迷的望着她,缓缓从身后取出一根箫,贴在嘴边。
众人放箸停杯,静静地等待着那美妙的时刻,空地上只听见火烧柴禾的否剥声。
“他要吹箫吗?”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宗凡站在那里不切事宜的问道:“他要吹箫吗?”
少年很单纯地询问,奈何中间不乏婚配且荤素不忌之人,顿时发出含蓄外带一点猥琐的笑声。桃子宣也是到了该知道都知道的年纪,闻言羞恼地瞪着宗凡,真想冲过去,狠狠地揍他一顿,奈何爷爷在场,族人在场。他受的教育和身份,不允许他这样做。
心里如是想,也就不和少年一般见识了。不过,毕竟是年轻人,脸皮薄经不起说,桃子宣恨恨地把箫收了起来,回身向周边同伴借了一个笛子。
只见他嘴唇自然闭合,双手捧着笛子两端,左手握笛头,右手握笛尾,阵阵清流贯入笛孔。“呜”一个清脆的颤音响起,如黄鹂空山鸣叫,四周立马安静下来。
桃子宣向桃子点点头,桃子脸上晕开一团红晕,嘴角微微后仰,点了点头。左脚横移三分,右脚尖轻点,双手交叉手掌向上向前平推,正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起手式,花开富贵。
悠扬的笛声缓缓响起,平平缓缓,如微风从湖面上飘过,略带着稍许涟漪。伴随着笛声,桃子后仰,双臂上下缓慢摆动,臂与臂之间摆动的距离,若远若近,若即若离,好似一对儿相互有好感却未表白的男女。
回旋婉转,笛声渐响,恰似吹笛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笛声变化万千,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极,几个盘旋之后,又在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
此刻,人随声动,桃子越舞越快,越舞越轻,像一只精灵,像一丝柳絮,像一朵蒲公英,渐渐融到围着篝火飞舞的火星里,越来越看不清她的模样。慢慢的,她不再是精灵、不再是柳絮、不再是蒲公英,她变成了一缕青烟袅袅,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她脚踝处铃铛碰撞声。
宗凡的眼珠仿佛定在那里,一眨不眨,又似乎灵魂融了进去,痴迷地盯着那丝青烟,嘴里不停赞道:“太美了!”
这句话像一把篝火,把花花给点着了,花花一改温婉听话的模样,仰着头,撅起小嘴儿,哼道:“哥哥,她没花花跳的好,花花也要跳!”
叵耐宗凡魂儿都浸了进去,哪儿还有心思听花花说话,只半张着嘴,眼珠里全是那一缕青烟。
“哼!”花花银牙一咬,莲步轻移,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飘了进去。
此时,笛音渐落,已至尾曲,稀稀疏疏,如凉风飒飒下,风铃偶响。桃子的舞步愈来愈慢,直至人们看清楚那一缕青烟,风平即将浪静。然浪欲静而风不止,花花的出现,如一阵狂风骤起,把即将平静的湖面掀起千丈巨浪。
只见她,皓白如雪的两个手腕相贴,似张似合,若蝴蝶的翅膀。两腿相交,脚尖轻点,旋转开来。雪白的裙子,随之舞动。她渐舞渐快,裙子起初还上下起伏,最后却如一个倒扣的瓷碗圆润。裙边与小腿之间的距离,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桃子宣嘴角缓缓翘起:“有意思。”说罢,笛音骤起,曲风一转,低沉的声音竟然再度高亢起来。
有哪儿个高傲的女孩儿面对挑战会退缩?桃子的心气儿立马也被激发起来,清晰的青烟再度模糊起来。
起风了。院前的桃树簌簌作响,桃花纷纷而下,地上的篝火“嘭”的一声,飞溅出无数火花。笛声越来越高亢,两人舞动的越来越快。最后,纷纷的花火中,人们只看到一只美丽的扇着翅膀翩翩起舞的蝴蝶,和着一缕上下起伏,婀娜多姿的青烟,成为桃花源的中心。
众人深深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宗凡呆呆道:“好美呀!”
族老阿寿看了宗凡一眼,再看看吹笛的桃子宣,眉头微皱,心里叹道:“子宣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也不看看谁家的姑娘,什么不吹,竟然吹《一龙戏二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