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播出后虽然公司业绩大幅提升,但我的终极目标没有立刻显出成效。宇同怕我再次消沉,打算给我安排一次为期一个月的出国考察,被我婉拒了。其实,这次我并没有多么失望,因为我总觉得,自己离谈韵已经不远了,这次我愿意静候她的出现。但是,我没有想到谈韵会突然出现在那个早晨,让我如此地猝不及防。
在避难的小木屋里,Becky因为缆车遇险受到了惊吓,忽然变得极其敏感和脆弱。我极力地安慰她,生火烧水,好让她恢复一些体力和意志,刚刚过了一次鬼门关,她此刻显得有气无力。也许是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开始亲近我这个身边唯一的活物,在昏暗的小屋里,我感觉她的目光几乎粘在我的身上,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似乎生怕我弃她而去。她的心态瞬间变回到了一个小女孩,怯懦中带着讨好,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的想法,或许在一场虚惊之后她终于确定了对我的看法,准备铤而走险向我表白了。我当然及时阻止了她,我已满心疮痍,不想再去害任何人,就让谈韵成为我的情感终结者,不管我是否还能再见到她。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脸上蒙着薄纱的女人,她面纱后面的笑容隐约可见。那是一个十分隐晦的笑,似乎想预示着什么。我伸手想去揭下那层纱,但是,我的身体被压得动弹不了。
我睁开眼,方知是Becky的身子压着我。她趴在我的腿上,睡得很熟。清晨的阳光投进小屋,照在她的脸上,清晰地让她耳朵上的绒毛染上一层金黄。
然后,我看到了那颗红痣。
“我凭这就能找到你了……”我的脑子里出现了这句话。
原来“这”是一颗痣!有时,在梦中我会想起这句话,又往往在梦中将之遗忘。
所以,我眼前睡相很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短发的女人是谈韵!
我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我用手去触摸那颗痣,记忆中的感觉回来了,我一定曾经触摸过她的耳后,但是又不能确定究竟是发生在现实中还是睡梦里。
我的触碰惊扰了她的好梦,她喃喃说了一句“冉冉,别闹,再让妈妈睡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她的梦。
我一不做二不休举起她的左手腕察看,在极好的光线下,我看到了被整形手术很好遮掩的那道恢复得不让人察觉的伤疤。
她是谈韵!她就是谈韵!
可是她的脸,她的脸竟然变成这样!
“这孩子,你怎么那么讨厌!”
她还是被我弄醒了,睁开眼看着我,那是谈韵的眼睛和神态,在一觉醒来毫无戒备的状态下,她的眼睛证明了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女人。
可是,谈韵的神情转瞬即逝,她回到了Becky模式,推开了我,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
我想喊她的名字,我想立刻拥她入怀,我想发泄这五年来一直憋在胸中的劳怨。可是我不能,我看出她的恐惧,她身体的抵触姿态同五年前她知道真相后对我的讳避如出一辙。
我终于醍醐灌顶,以前Becky对我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都能得到解释,她恨我、怕我,一直在躲我,躲不了了就只好将就我。我本想找到她给她所有的补偿,可是总是事与愿违,我再一次地伤害了她。我真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好在我及时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我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我警告自己,她现在是Becky,不再愿意回到谈韵,这是她要的生活,我不可以再惊动她。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一根Becky的头发,是刚才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拽下的。虽然我已经很肯定她就是谈韵,但是我毕竟是理工科出生,我需要一个严谨的科学论证。山路太短,虽然我愿意背负她走完一生,但是现实总是差强人意。
宇同很快把DNA化验报告给我了,不用打开我就知道结果,我把它扔在了书桌上。
我又开始酗酒了。
在失去谈韵的时候我曾经靠酒精的力量活了下来,这次我只能再次凭借酒精的功效让自己麻痹下去。
她为了躲我竟然把她的脸给毁了!
我反反复复地自责,我是多么自私,我歇斯底里地找谈韵,想找到她弥补我的过错,但是我却将自己的罪恶更加扩大化。我竟然把她逼得走投无路,逼得她隐姓埋名、逼得她毁掉了谈韵的所有踪迹甚至于自己的容貌。当我知道她是谈韵,我再也不敢正视她的脸,Becky的脸似乎在控诉我的罪行,我对她的伤害是如此地残忍和彻底。
我希望让自己永远醉着,这样脑海中的谈韵和Becky会逐渐模糊,最后合并成一个人,但是酒精越来越对我没有功效了。我在酒吧里反复比对着谈韵和Becky的区别,深刻反省自己为什么如此迟钝。
她们都很倔强,可是谈韵是一种无理取闹的任性,仿佛永远在试探我的底线。而Becky却一直在维护着某种信念,执拗地不肯让步。
她们都很随性,谈韵如果喜欢,就会没心没肺,心无旁骛,如果可以用金钱获取,她就会掏尽所有,如果需要用身心换得,她也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而Becky,学会了不露声色,善于远远地窥探,然后隐忍地走开,Becky是长大了以后的谈韵,是经历过了挫折和心路历程后的成熟的谈韵。我心中的那个谈韵一直定格在了五年前,这五年来因为怕忘记任何一个细节,我反刍似地回味所有能够想起来的有关她的全部记忆,并且把它们像刀刻似地铭刻在记忆中,以至于矫枉过正,反而没有了回旋余地,我连Becky也忽视了。
我知道,以上的这些理由都是自我安慰的借口,我也只能靠这些借口支撑自己的意志。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