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那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对于顾兴来说,有喜有悲。喜的是,自己考上了重点高中,自己第一次去了北京,或者说第一次离开河南。顾兴还在一间小饭馆里,给自己办了一场十八岁的生日宴。有忆洪,有胡晨晨,有杜有斋,好像就他们四个人,那是中午,一人一瓶啤酒。
十八岁的顾兴总觉得自己已经成年人了,觉得自己很成熟了,觉得自己跟班里的同学都不是一个层级的,他们都是未成年,只有自己是成年人。因为,顾兴是成年人的事,那个又瘦又小的班主任还在班里点过他。
事实上,顾兴就是个孩子,虽然他十八岁了。年满十八周岁。只有孩子才会因为长大了一岁而高兴。这就是顾兴为什么高兴的原因。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他是大人了。他越这么觉得,越这么说,就越是个孩子。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在一八即将结束的那个月,在顾兴的十八岁即将结束的那个月,在那个还没来得及下雪的冬天。顾兴的姥爷,在查出了重病之后,不到一个月时间,离开了这个世界。顾兴那年十八岁。那是腊月初六。
下半年开始,一向身体特别好的姥爷,开始有些不舒服。有点病怏怏的,去医院检查了机,都说没毛病。身高一米八左右,腿上全是凸起的青筋的最能吃苦最能干活脾气也最执拗的姥爷,开始反过来被姥姥时不时的呵斥了。姥姥总说他,病糊涂了,总忘事,说话絮叨,问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在市里的医院查出毛病了。好几种病,都是里边的病。主要是抽腹水,抽之前他还跟医生说,抽干净点。抽完还是不见好,又去了郑州。去郑州,进医院的时候,是自己走着进去的,出来的时候,是救护车送回来的。说是让回家等着,想吃啥买点啥。想见谁就打电话让回来看一眼。
姥爷躺在床上,总觉得热,浑身热的难受,但自己又没有力气动。已经不能进食了。只能是喂点水,连切碎的葡萄都咽不下去了。顾兴,正赶上星期天,路过姥爷的村子时,就不自觉的拐了进去,想去打听一下姥爷的病情。
一进门,他看到院子里有好几个人,自己的大姨夫,三姨夫,小姨夫,大舅。屋里是大姨,三姨,小姨,大妗子,二妗子。还有他妈。他姥。姥爷躺在堂屋当门的床上,哀嚎着,呻吟着。说自己热,自己难受,说自己活不了了,说自己快死了。顾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一个垂死之人的自言自语。
他虽然早就没了爷爷,但那时候还小,才四岁。什么都不懂。出殡的时候,他还在坟地里跑着玩。
这一回,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不过那时候,更多是是对不给姥爷插管续命的不解和不满。
问他想吃啥,他是说想吃龙眼。问他想见谁,他说谁都不想见。
顾兴给他爸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从北京回来,他赶回来了。
所有人都围着他,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姥爷一口气,扛了七天。
顾兴和弟弟从县城一大早赶回去出殡,那天是腊月初九。
弟弟到学校找到顾兴,告诉他出殡的事,他马上去找班主任请假,可办公室没人,他就要直接走。一个值日的班干部拦住他不让他走。顾兴说“我有事,上一边去”。没工夫和他纠缠,赶紧往楼下大厅走。刚出大厅,被班主任叫住了。这是第二次被在顾兴要走的时候被叫住。问怎么回事,顾兴说了怎么回事。他说你怎么不请假,顾兴说在办公室没找着他。他不信。不仅不信顾兴去找过他,还不信顾兴的话,非得要给家长打电话核实一下才能放行。打完电话之后,让顾兴跟他弟弟走了。
顾兴从来没有参见过出殡,甚至他都不知道怎么哭。在回去的路上,他还在想,如果别人都哭,自己哭不出来怎么办。还没到门口,就远远地听到响戏班子演奏。进门,院里是灵堂,堂屋当门是一口棺材。棺材两边跪着自己的大姨三姨,表姐,表弟。棺材里躺着的,就是前几天回来,还躺在床上说自己快死了的姥爷。那个曾经高大魁梧严厉正直的姥爷。
涕泗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