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早就要说河里的事,可上回说到麦天吃的简单美味,还得往下接,把吃的先说完。《舌尖上的中国》是近年特别受欢迎的电视节目。央视纪录片频道弄得,陈晓卿也因此成全国之名,不再局限于自己的小圈子了。最近他跟广西师大出版社理想国合作出了一本书《至味在人间》,评价很好,听说原来书名打算叫《最好吃是人》,后来舍弃。与其说是在写美食,不如说是在写回忆,写自己逝去的青春,写自己远去的童年以及这个人世间的点点滴滴温暖。
美食总在记忆中,尤其是童年。也许是贪吃,觉得什么都好吃;也许是当时没那么好吃,后来,越想越好吃。这回要说活顾兴童年时期的最简单的最好吃的美食。还是那句话大道至简、返璞归真。顾兴之所以会时常想起这些美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后来好几年都吃不上一回。或者,后来根本就再也没吃过。
先说麦天的美食。咸鸭蛋,这边一般叫腌鸭蛋。这提前预备好的。顾兴家里喂的有七八只鸡,还有四五只鸭子,鸭子在豫东地区有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扁嘴子。很简单,鸭子的嘴是扁的,就叫了它扁嘴子。鹅的嘴也是扁的,但鹅就是鹅。可能是因为出于喜欢,所以要给它取个亲切的名字。小孩一般都怕鹅,因为鹅会拧人。追着小孩拧。就用自己的嘴,专拧小孩裸露的腿,所以,小孩都是躲着它。扁嘴子就不一样了,小孩一逗它,它要么跑,要么干脆就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很少有人家喂(养)鹅,一是找人烦,二是下蛋小,虽然鹅蛋很大。但大部分的人家都会喂鸡喂扁嘴子。好养好下蛋。那时候鸡一般都是散养,鸭子是圈养。因为,扁嘴子太老实,总爱欺负,所以就把它隔离了。有的人家也会全都散养。所以那个时候的农村,进到一户人家,先要注意脚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踩着一泡鸡屎,相比扁嘴子屎,踩着鸡屎的概率要大一些。从过道一直到堂屋门口,整个广义的院子都是它们拉屎的范围。那时候家家院子都有几个树,不是后来的果子树,柿子树,梨树、桃树什么的。也不像现在,有的人家院子里已经种不下树了,或者已经没有院子了,盖楼房盖得。那时候的树,都不是吃的,是用的。是将来能拿来盖房子,做房梁、做檩子、打家具用的。有的在大门口旁边有一棵,有的是厨屋门口,有的是在堂屋门口,还有的是在厕所里。反正是很随机,除了屋里不长树,其它任何地方都可能。
那就说说,在90年代,在顾兴的童年,他家的院子里都有什么树,都长在什么地方。得先说说那时候房子的格局。大门口在最南边,有两扇紅漆(早已剥落得不成样子)木门,门上边还有一个小棚子,那叫门楼。总体叫做过道。从过道里进到院子里,现在是往北走。右手边是厨屋,两间屋子的大小,里边没有墙隔开。但大家还是会说这是两间屋子。厨屋是坐东朝西,又叫东屋。有东屋自然有西屋了,院子的西端跟东屋隔院子相对的是西屋。不过,顾兴家没有西屋,那时候没钱盖,也基本上没有人家盖西屋。一个堂屋就够住了,也没那么多东西那时候。所以顾兴家的西屋和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是一片空地,待会再讲空地的用处。正前方,院子的北端是堂屋,坐北朝南。堂屋又叫三间堂屋。因为它占了三间屋子的地方。中间里面也不一定有墙隔开。有的人家缝一块大布吊在房梁上,东边一个,西边一个。这就区分出了三家屋子。东边房梁上挂的布隔开的是东里边和当门。西边房梁上挂的布隔开的是西里边和当门。这就是三间堂屋。东边那间叫东里边,西边那间叫西里边,中间这件因为正冲着门所以叫当门。顾兴家还好一些,用的是木板拼的成的墙,钉在房梁下边。他奶奶家的用的是博,和大多数人家一样。前面说过家家都会织博,家家都有博。高粱杆本来就长,用它织的博,当然很博。横着放的博可以晒棉花,可以晒粮食。竖起来的博自然就能当墙使了。连布都能当墙,还有什么不能用的呢。
堂屋东边、厨屋北边有一小片空地,外围是墙。这片方形空地,一般会做厕所来用。露天厕所。连门都没有。入口在堂屋东里边的南边和厨屋北端的北边之间预留的宽一米左右的路。堂屋在正中间,既然东边有空地,那西边也得有,都得讲究对称。西边的小片空地因为没有西屋,前边很开阔。这个地方一般是猪圈。那个时候真的家家户户都养猪,一般都是一两个,喂大了卖给来收猪的人。所以,那时候还有偷猪的人。直接在后墙掏洞,进到猪圈里,把猪偷走,再从后墙出去。猪都是买来的小猪,公母无所谓,因为,买来没几天就会找人把猪阉了。公母都得阉。公猪叫牙子,母猪叫豚子。牙子阉了自然是****。小孩最爱吃,亲切地称他们为猪蛋。又想起烧猪蛋了,待会讲讲。豚子阉出来的好像是一段肠子,应该是输卵管什么的。小孩不管这些,只管有没有猪蛋。所以他们不喜欢没有猪蛋的猪。每当家里从集市上买回来一两个猪娃子的时候,总有问问公母。最失望莫过于两个都是母猪。没猪蛋吃啊。那是肉啊,那是美味啊。
还得说树的事。还得补充一下房屋的格局。既然厨屋的北边有空地叫厕所,那厨屋的南边肯定也有一片空地,这片空地在过道东边和厨屋南边,有什么用呢,一般这片空地的正中间是个压水井。家里吃的谁,都要从这个压水井里压出来。全铁的压水井,还总跑气,一跑气就得重新兑水排水,所以每回要压水都得事先准备点水倒到压水井里,这点水叫引水。那跟压水井隔着过道的肯定还得有一片空地啊。对称嘛。那片空地早期是做粪池子。什么垃圾都往里倒,里面还总存点水。让它发酵。粪池子得有一米多深。将来到了冬天,把粪池子里的东西全掏出来,拉到村头沤着。干透了就能往庄稼地里撒了。后来,粪池子平了。扁嘴子就进去了。
院子中间偏西的地方是一个杏树,打顾兴记事起就没见它结过杏,听小姑讲以前每年都结好多,结的吃不完。不结果其实也有一部分其它原因,就是顾兴兄弟仨还有亚楠兄弟仨,每年春天,杏树开花的时节,爬到树上或者拿棍子捅。把杏花全弄掉,然后捡起来吃。那时候的杏花很甜。后来不知道听谁说,院子里种杏树不好,就把树出(连根刨出来)了。厨屋门口,一棵大楝树。压水井旁边一个大楝树。堂屋东里边的窗户前边,一个大楝树,西里边窗户前边,一个小点的楝树。其实这书叫楝树,大楝树是大点的楝树的意思。厕所靠外墙的地方,一个小臭椿树,。粪池子旁边两个大桐树(泡桐),对了,桐树春天开花,特别漂亮,而且是先开花后长叶子,所以你能看到满树的紫花,小喇叭一样,有四五公分长。桐树话的花萼部分也很好吃,也是甜的。
楝树是夏天开花,开的是小碎花,紫白相间,跟桐树花差不多。很小,花就像一串串葡萄一样,不过只有米粒大小。楝树也结果,叫楝枣子,青的,圆的。成熟以后是黄的。楝枣子不能吃,苦的。青的时候苦,黄了以后更苦。但是羊特别爱吃这玩意。这边还有一句形容人吃饭快的俗语。就是,“你吃这么快干嘛?跟羊吃楝枣子一样。又没人跟你争。”桐树也结果,圆圆的,跟核桃差不多大小,里边特别空,摇起来是响的。跟铜铃一样。不能吃。没味,也不苦也不甜。当然,青的时候是苦的,跟楝枣子差不多,不过苦的要醇厚一些,没有楝枣子那么尖锐。臭椿叶不能吃,臭椿能做家具,但香椿叶能吃,而且很好吃,每年春天,找棵香椿树,采一些香椿叶,洗干净,掺辣椒,在碓窑子里砸碎了,那个香气,很特别的清香。淡淡的,香香的。
在这再说一句羊的好处,村里人喂羊,一般没人舍得吃,都是卖,但卖羊和卖猪不一样,和卖牛一样。估计是因为,羊和牛都能牵着走,哪都能去,但是猪不能用绳牵着。所以,猪要有人下乡开着大篷车来收,一般就是之前介绍的飞彩车。到村里还得吆喝,大嗓门“谁卖猪???”“谁卖猪???”有人家听见就会出来招呼他。他把车开过来,进到猪圈门口看看,然后跳到猪圈里边摸摸猪。然后估个重量,再按价格来算,报个总数。可以讨价还价,主家嫌少了,可以跟他多要些,让他价钱。一旦谈成,一手交钱,一手提猪。两个人,把猪绑好腿从圈里抬出去,扔到车上。开车走的时候,这个主家还要叫这个猪,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有个说法,如果你不叫它,以后再喂猪就喂不活了。那时候,妇女在家为了防止收到假钱,就让收猪的人在钱写上自己的名字。出什么事可以去找他。收猪的就那几个,都是镇上卖肉的。有一年,顾兴他爸在家,卖猪那天,好像是一千块钱,因为,基本是都是卖给他,那个男的叫小力。所以,没留心。大概数了一下就揣进了兜里,人家走了以后,又拿出来一数,钱数对,是这么多张,可中间夹了一张假钱。也没法去找他,人家也不能承认。因为这个事,他爸没少挨他妈说道。吃亏的总是老实人你把他当朋友,他不把你当人。
卖羊,卖牛,要逢庙会才能卖,还要到牲口行里。一般都是某个村的庙会或者镇上的庙会,附近肯定有一片树林。离人家摆摊的地方有点距离。那这个地方就全是一些老头老太太。牵着羊,牵着牛。袖里乾坤。一手交钱,一手提羊。也是商量着来,也是估重。
下回一定得讲美食。讲腌鸭蛋,讲烧猪蛋,讲调变蛋。还要讲鸡蛋蒜。还有其它的美食。当然,还会有一个大家想不到的美食,或者一般人认为它根本就不能算是美食。大家都见过,也吃过。但是它真的很好吃。很好吃。它的美味在于天真而幼稚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