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多年前,争强好胜的田启建硬是要抬那几百斤重的铜,压出了一身毛病,骨头脆了肉也酥了。大抵是因为振祖进了门,外头的发家不发人闲言闲语渐渐少起来了,田启建这几年渐渐过得舒心起来。
风,总是不平,浪,总是不静。人,总是不能长久舒心。家洁的事,争强好胜的田启建竟气吐了血。
伤痕累累的田家洁拖着女儿回来田家,一头乱发蓬松着,脸上紫一块青一块。
“洁,阿全又打你了?”田覃氏心急如焚,这不知是第几次了,家洁总是伤痕累累回娘家。
“他——他,是——喝了酒酒。”家洁应和着。
“田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回来搞么子?”
“爹——爹,我回来要要点米!”
“又要米?你三天两头回家要米,阿全是干什么吃的,整天好吃懒做!”田启建气的脸色发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家洁嫁出去六年了,也不知从田家拿了多少米倒贴宋家。这乡里乡亲时不时风言风语,把家洁当做教育闺女们的好例子,时不时说“千万不要学田家的田家洁,被男人哄跑了。记住,婚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好!”
“爹,爹,阿全说说说他会发家的!”
“发家?那种懒货无赖也能发家?真是母猪能上树了!不准拿田家白米去倒贴!”
“爹——爹,智慧才才五岁,要要吃饭!”
“你,你,被你气死了。你让田家蒙了羞不上算,你还还大把大把倒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祸害!”田启建气的咳嗽起来,心肝仿佛要咳出来样,便气冲冲回了卧房,留一屋子女人站在客厅里沉默着。
“你真是太不争气了!”田覃氏说着说着眼泪横流,“自己去福叔那拿米吧。”
大姐让田家蒙了羞?七妹是时常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那田家洁不听父母的话,是个现世报!”七妹也常常看到娘躲在房间默默落泪。
应该是六年前么,家洁去白羊古刹求佛。家洁一蹒一跚的,小脚杵在地上身体扭动着成熟姑娘气息。姑娘十八一朵花,这家洁的脸蛋瓜子形,皮肤雪白透点红,水嫩水嫩似要一点就破。庙院内,家洁偶遇宋阿全,这宋阿全长得一表人才,一对眼睛转来转去滑溜的很。宋阿全天上地下天花乱坠花言巧语说个不停,家洁的心便从此砰砰乱跳起来。从小被关在深宅大院内,绣花、做鞋,除了家里的男长工,家洁几乎没怎么见过男人。这眼前的宋阿全一表人才,怎叫她家洁不动心呢?
不知不觉家洁逃了、跑了。说话结结巴巴一向老实的她竟失踪了两天。急的田家上上下下炸开了锅。
第三天,家洁一脸笑样摸回了家。田启建责问:“死姑娘,去哪儿了?请家法!”家洁一声不语。
一棍两棍三棍,家法棒棒棒打在家洁背上,一向老实的家洁跪在地上一字不吐。
“说,去哪儿了?”
“启建,先让家洁起来吧?”田叶氏试探性求着田启建,家洁虽不是她田叶氏所出,但田叶氏也视几个孩子为亲生。
“闭嘴!谁都不准给她求情!一个大姑娘飘了两天,名声都没了!死姑娘,说!”
“爹,我我想嫁人!”
“嫁人?谁?”
“宋阿全——全!”
“死姑娘,你,你,不要脸了,败门货——败门货!”
家洁始终不肯承认她失踪那两天是否干了些败坏家声的事情。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家洁失踪两天,竟马上传遍了大半个府衙。田启建走在南门街,老是疑惑别人用鄙视的眼光瞧他,仿佛在耻笑他生了个败门货。
嫁吧,嫁吧。女大不中留,家洁十七,也该是嫁人的年纪了。
第二年,家洁生了,生了个姑娘,手高眼低的宋阿全给姑娘取名智慧。想要姑娘美貌与智慧并存。
天底下,有的男人是道貌岸然的,宋阿全长得仪表堂堂,骨子里却是个下贱胚子。家有两亩薄田,却不甘心把人套在田地上,整天在南门口街打游晃悠,再要上三四个狐朋狗友,去这家酒楼那家有家胡侃海聊,满嘴大话尽是充狠。家里的稻子,是家洁种的收的;家里的苞谷,是家洁种的收的;家里的孩子,是家洁生的养的。几十年来,七妹一直不明白大姐那双绣花的纤纤玉手是怎样撑起了那一家人的保暖?累的像头蠢牛,她好歹也是这大庸府田启建家的大小姐,竟过了几十年猪狗不如的生活。七妹也不明白这大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宋阿全一口一嘴的甜言蜜语就足以让她执迷不悟?过着那边下贱的生活?
时常,家洁还得带着一身青青紫紫回娘家拿米。田覃氏无数次问家洁“是不是阿全打你了”家洁总是支支吾吾“那那个现世报,他喜喜欢喝酒,不喝——酒就没事。”
田覃氏无数次默默抹着眼泪,家洁真是个倔强的姑娘,这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呢?
但这无数次,家洁狼狈回娘家,田启建也只是气的脸发青,然后独自生着闷气走开了,也算是默默允许家洁拿着一袋一袋的米回宋家。
时光一晃,家洁嫁去宋家已有六个年头。
大姐选男人选错了。这不,宋阿全竟调戏了警察局王局长的姨太太,三姑六婆们马上乱嚼起这无耻之徒来。传着传着,王局长的姨太太变成了堂客口中的荡妇,连宋阿全这种破烂货也勾引,天大的一顶绿帽子把王局长从头扣到脚。
此等奇耻大辱,怎能容忍?何况是这大庸府鼎鼎大名的警察局长!某一天,财政厅厅长家失踪了一件宝物,这可不得了了,官员家的宝物都敢偷。查着查着,这该千刀万剐的强盗竟是宋阿全这个破烂货。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大庸府衙出了杀一儆百的告示,就是想要杀鸡给猴看。告示曰:恶贼宋阿全偷窃财政厅厅长宝物一件,实属十恶不赦,判处入狱五年,望大庸府民以此为鉴。
嘡啷,宋阿全就这样入狱了。可能是有些想父母了,家洁带着智慧回了一趟娘家。当天下午,宋家老太太随即冲到田家,大喊大闹着。骂家洁这个扫把星心里无货,竟害得阿全做了冤狱;骂田家上上下下养出了个败门货。
懦弱的田覃氏只得站在客厅中央气的说不出一句话,田叶氏也是无言以对,凤仙更是被骂的无话回。争强好胜的田启建火急攻心,当场便吐了血。
也怪不得,要田家的老老少少怎么回宋老太的话?当初是家洁倔强着要嫁给宋阿全,也是家洁倔强着挨了一次又一次暴打,这心里无货的姑娘丢尽了田家的脸面。田家的老老少少有什么理由直起腰干理直气壮回宋老太的无理谩骂?
这一年,七妹九岁。见惯了娘默默哭泣,见惯了爹恼怒气愤,七妹的脸上不知不觉没了笑容,只得钻在学海里默默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