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启建迈入娘的房间,田覃淑媛跟随在后。这间房窗户封得死死的,放不进一丝太阳进来,昏暗的空气笼罩着房里所有家具。一股腐臭味儿弥漫整间屋,这透不进空起来,连腐臭都是陈旧的,呛鼻子。昏黄的绣花帐子,撩起在床头铜帐钩上。
老太太瘦的不成形。头上稀稀疏疏几根黑白相杂的头发,像是把那干稻草插在干裂的黄土地缝里,随时都能拔掉,头皮皱了。额头一块铜钱大小的斑,正在腐烂中,这烂掉的肉糊糊像是泼进皮肤里的稀屎。苦涩干黄的眼珠深深凹进眼眶,仿若这眼睛没有白眼珠,只有一粒黑芝麻嵌在了杏核里,迟钝呢,转一两下就要费很大的气力。高高的颧骨鼓了出来,只包了层起皱的斑点皮肤,颧骨下深深凹进去,仿若能够装上瓷碗水。干瘪的嘴巴,像是贴在脸上的两片干掉的柳树叶。
这一屋的腐臭,呛得鼻子发酸。
“娘,儿求您换间屋住吧!这屋实在是不能住了!”
“我儿启建,我媳淑媛,跪下!”老太太吐着浊气。
“娘,儿求您换间屋住吧!”田启建和田覃淑媛跪在床前,他像要哭了似得,恳求这老太太能换间屋住下,只是这倔强的老太太始终不肯离开这住了几十年的房间。
“人不孝,无后为大。你兄弟二人,如今只剩你一人,这传宗接代的大事自然只能落在你一人头上。”老太太吐着浊气,歇会儿!
“娘,儿不孝!未能给田家延续香火!”
“为娘时日不多了,昨夜我又梦见你逝世多年的爹,该是时候下去了!”老太太歇会,又接着吐浊气:“可为娘死不瞑目,我无颜面对你爹,无脸面对田家的列祖列祖。”
“儿不孝!”田启建留下两行眼泪。
“不是你的错,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为娘让有碗打听好了——关门岩胡家——生了三个儿子——这马上要生第四胎——若这胎是个姑娘——胡家二老便自己养着——若这胎是个儿——他胡家二老便要丢了——有碗已经给我传好了话——他胡家二老答应生了儿过继给我们田家——从此——送子如丧子——断绝血脉关系。”
“娘,您的意思是?”田启建有些疑惑,莫非娘是要他过继个儿子?
“为娘时日无多——胡家若生了儿子——你将那孩子过继至田家——请命祖先——假儿真孙子——儿不是你的——这以后的孙子便就真是我田家的血脉了!”
“娘,儿听命!”
“淑媛——你是正室——是我田氏家族——第九代启字辈田茂三长媳——过继了儿子——我希望孩子能喝上你的奶水——以正孩子之名。”
“娘,媳,没有奶水呢?”
“我算好了——胡家孩子出世还剩两月——这两月你就光吃猪脚炖黄豆吧——把孩子视为己出——将田家发扬光大!为娘才有脸面见列祖列宗!娘,求你!”
“娘,我记住了,记住了。打今儿个起,我吃,我吃。我也定会把孩子视如己出。”
“娘安心了!你们去吧!去吧!”
鼎罐里放上一罐清水,放进两斤猪脚,放进两斤黄豆,不放盐、不放蒜、不放姜,么子都不放,只是清炖。熟了,一口一口的啃,一口一口的咽。这一个月来,田覃淑媛光吃着这猪脚闷黄豆,早已经不知了米饭是个么子滋味?早已经不知了炒的菜是个么子滋味?别的东西都不能吃,整天是能啃着这猪脚闷黄豆。
催奶吧,催吧。这胡家二老要是生出了个带小鸭子的,她田覃淑媛的苦受的也值,若这胡家二老生出了姑娘,她田覃淑媛本来就忧伤的心,会更悲哀。
自己亲女儿田七,从一生下就没有奶水喝,只能找个奶娘奶着,经常还得掺杂着米糊糊饱肚子。可这,竟为了,所谓的一脉香火,她……
吃吧吃吧,催吧催吧。谁叫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能生出个儿子呢?
“娘——娘,为为何,你要吃——这么么——多猪脚?”家洁结巴着话问到。
“娘要催奶,胡家要丢了儿子,爹和娘打算过继他们的孩子!”
“丢——了?娘可可以捡回——来!”
“丢了不是把孩子扔了,是在孩子生下来时,把孩子闷死!造孽啊!”
“娘!你你偏——心!七妹,为么么么子没得奶奶水喝?”
“娘也没有办法,命!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