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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谋生崖畔命悬一线 权衡利弊断然回程

且说正当洪四家感叹之际,几个彪形大汉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立刻围了上来,其中有人扭住他的胳膊,一时动弹不得。另外的人蜂拥而上,拳脚相加,眼见得洪四家鼻青脸肿,嘴眼歪斜。

见此情景,佟世良慌了神,只见他犹疑了片刻,掉头便往斋藤一男的办公室跑去。

到了斋藤一男办公室门口,佟世良也顾不得厉害了,推开门便闯了进去,口中喘着粗气说道:“斋藤掌柜,您快救救俺三舅……”

斋藤正在与朴司务说什么,忽见一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们来,心中大怒。正要发火时,却听朴司务喝斥道:“你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这里是你随便出入和大呼小叫的地方吗?”

佟世良流着眼泪说道:“俺三舅在大门口被几个汉子围住又踢又打,俺只得来求斋藤掌救救他。斋藤掌柜,您救救俺三舅吧……”

斋藤这才看清楚,原来闯进门来的人是佟世良,便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们安顿好了,先回去向铁掌柜报个平安的吗?在大门口?大门口又发生了什么事?”佟世良哭告道:“俺们看见大门口有人在装车,俺三舅就和俺过去看。可俺们刚走到跟前,一个手里拿着棍子的人,抬手就打俺三舅。俺三舅问他为啥打人?那人就骂俺三舅,又抡起手中棍子,没头没脸地打俺三舅。俺三舅吃不消了,就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棍子。那人没站稳,一下摔倒在地上了。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三四个汉子,抓住俺三舅就打。俺三舅……俺三舅他……”

不等佟世良说完,只见斋藤笑了笑,说道:“厂里的规矩,上班时间是不允许工人到处闲逛的。你们违犯了厂规,就应该受到惩处。不过你们刚来,还不懂,可以原谅。”接着又对朴司务说道:“你过去看看,让他们把人给放了。告诉他们,就说是我朋友刚介绍来的人,让他们额外关照一下。”

朴司务答应一声,即刻带着佟世良去了。

到大门口时,那几个大汉与洪四家都不见了。朴司务询问了门卫才知道,他们把洪四家弄到安保室去了,二人只好又转道安保室。

来到安保室一看,那几个人还在折磨洪四家。朴司务说道:“诸位,请慢动手,斋藤社长让在下把人带到他那里去。并有话转告诸位,此人是社长朋友介绍来的,要额外关照。”

众汉子听了,这才住了手,相互看了一眼之后,说道:“不知道是社长的朋友,冒犯之处,请转告社长,一会儿我们一定去谢罪。”说完,又朝洪四家说道:“恕某等不知,请原谅。”

看洪四家时,可说体无完肤。对于朴司务向几个大汉的说明,还有几个大汉的道歉,他是什么心情,谁也看不清楚,因为他的面部表情,都被累累伤痕给掩盖了。他的愤怒与沮丧,如果没有面部表情配合的话,很难看得出来。只见他瞅了朴司务一眼,算是对在场所有人的回答。

朴司务说道:“洪师傅,我们走吧。”

洪四家也没作声,跟着朴司务出了安保室。

对于那几个大汉在身后的又一次道歉,洪四家说不上是恨还是嘲笑,反正五味翻肠,无言以答。是呀!他能说什么呢?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究竟是为什么,他能归咎于这几个人吗?在他心中,似乎早把什么都看透了,还说什么呢?!

来到外面,朴司务往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没有人,悄声说道:“这几个安保人员,都是日本人。你怎么敢招惹他们?平时他们打死人,县警署和法院都不敢过问。”说完,又瞅着佟世良说道:“多亏了这位小兄弟胆大,及时去找了斋藤社长,不然……”说到这里,忙把话锋一转,又问道:“你们和铁掌柜是啥关系?如果不是这层关系的话,今天斋藤社长是不会说话的。”

洪四家说道:“铁掌柜是俺大哥的同门师兄。”朴司务说道:“怪不得呢。”接着又说道:“洪师傅,我看你这么回去也不好见铁掌柜。这样吧,你们随我来,我去问一下斋藤社长,看他如何安排再说,你看咋样?”

洪四家不置可否地看着朴司务,还没等回答,朴司务已经进了斋藤办公室。

洪四家与佟世良在外面等了好半天,朴司务才出来说道:“洪师傅,斋藤社长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伤,我看咱们就去‘大不列颠教会医院’吧。那儿离这里近,来回也方便。斋藤社长的意思,是让你在医院先休息两天,然后再来上班。铁掌柜那儿,你就先别去了。你这样回去,让铁掌柜看见了也不好。你说是不是?”洪四家说道:“上啥医院?都是些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斋藤掌柜说的对,俺这样回去也没法见铁大哥。朴司务,你去和斋藤掌柜说一下,吃了晌午饭,下晌俺就去干活儿吧。”

朴司务看着洪四家鼻青脸肿的样子,苦笑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能在大庭广众中干活儿吗?”佟世良也说道:“三舅,你就听斋藤掌柜的吧。你现在的样子,大家看见了,确实会笑话的。”

一听这话,洪四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只觉得木胀疼痛。由于没有镜子,他看不见自己的脸是个什么样子,但不难想象,肯定不宜见人。所以,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朴司务一眼。

朴司务笑了一下,说道:“洪师傅,那咱们去医院吧。”

这时,工人们都夹着饭盒去食堂吃饭了。佟世良说道:“都晌午了,咱们也吃了饭再去吧。”朴司务问道:“咋的,饿了?”佟世良点了一下头。

朴司务瞅了佟世良一眼,然后笑说道:“饿不着你,‘教会医院’的饭,比这儿的饭好吃。快走吧。”洪四家说道:“世良,快走吧,咱听朴司务的。”说着,伸手一拉佟世良,跟在朴司务身后,出了厂门。

三个人离开厂门不久,看见前面有一辆马车,上面拉着两个木箱子,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

不多时,他们来到马车跟前。朴司务赶紧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说声:“快走!”只见他紧走几步超过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洪四家与佟世良不知就里,也紧跟着朴司务越过了马车。但洪四家心中甚感蹊跷,不禁回头往马车上看了一眼,见坐在马车上穿着白大褂的那两个人,正是在工棚前不让他们靠近的那两个人。他们身后还背着那个铁桶似的东西,手中依然握着那个长烟袋,因想:“刚才在工棚前,他们不让俺们过去,如今朴司务见了这马车,又神情怪怪的,难道这木箱子……”想到这里,紧走几步撵上朴司务,问道:“朴司务,你说马车上拉的两个木箱子,里面装的能是啥东西?刚才俺们在工棚,见他们正在封箱盖子,想过去帮忙,可他们不让俺们过去,俺心里直觉得纳闷儿……”

听洪四家问这个事,朴司务不耐烦地瞅着他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他们得了痢嫉……这种病传染。快走吧。”话音刚落,似乎听木箱子里有人呻吟,接着又听见木箱子里有抓挠的声音。洪四家忍不住说道:“俺听见木箱子里好像有动静,里边的人是不是还活着……”朴司务说道:“洪师傅,你平时就这么多话吗?听我一句劝吧,如果你想在‘斋藤纸业株式会社’干长的话,记住:往后不该问的事儿不问,不该说的话别说。没听说‘祸从口出’吗?”说完,再不理洪四家。

见朴司务不耐烦,洪四家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不管怎么说,日本人把活人钉在木箱子里,从伦理上来讲,总让人不能理解。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真像朴司务说的,怕传染吗?如今他们又要把他们拉到哪里去呢?是去活埋吗?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身上直打冷颤,不禁想:“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虽然他对这个世道的惨无人道已经司空见惯,但对这种公然违背伦理道德的事,还是愤愤不平。但想归想,不忿归不忿,当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又无可奈何,只能怀揣义愤,仰天长叹!

且说洪四家随朴司务来到“大不列颠教会医院”,经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西洋大夫诊断之后,说洪四家的伤,乃浅组织皮外伤。接着,用医用酒精与碘伏给他处理了一下,然后告诉他,回家吃几天消炎药便没事了。可朴司务说不行,必须等脸上的青肿消了才能出院,他说这是他们社长的意见。洋大夫无奈,只得按照朴司务的要求,把洪四家安排进病房,留院观察。但洋大夫告诉朴司务,像洪四家这样的轻微伤病人,根本不够住院治疗的条件。如果非要住院占据床位的话,是要收取双倍住院费及医疗费的。朴司务据理力争,但很难说服洋大夫,最后只得答应洋大夫的条件。

在医院住了三天之后,洪四家要出院,但朴司务说不行。理由是:他脸上的青肿还没有完全消退。不得已,洪四家又在医院住了三天。第七天头上,朴司务来医院一看,洪四家脸上的青肿已经基本消退了,这才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斋藤纸业株式会社”,朴司务把洪四家与佟世良二人带到斋藤一男办公室。斋藤一男看见他们进来,马上笑容可掬地从坐椅上站起来,然后走到洪四家面前端详了刹那,说道:“洪师傅,你的状态很好。请坐吧。”朴司务赶紧拿出住院费用清单递给他,说道:“社长,这是洪师傅住院的治疗费用,还有他和这位小佟师傅的伙食费,一共花了柒拾捌元玖角。”斋藤看了一下,说道:“嗯,就在他们下个月的薪水里扣除吧。”说完,又把清单递还给朴司务。

朴司务收起清单,又问道:“社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斋藤一摆手,说道:“你去吧。”朴司务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目送朴司务出去之后,斋藤转过头来对洪四家说道:“洪师傅,你现在感觉身体还好吧?”洪四家说道:“还中。俺没感觉哪里不愉作。”斋藤说道:“那好,你们现在就下车间干活儿吧。走,我领你们去见捞纸车间的工长。”说完,在前面带路。

出了办公室,他们很快来到捞纸车间工长室。斋藤对一个留着仁丹胡、四十左右岁的人说道:“山岛君,这是新来的洪师傅和佟师傅,二人都是中草药行铁掌柜介绍来的。他们都是行家,有些地方稍加指点,我想就能干活儿了。”

见洪四家与佟世良是社长亲自领来交代的,又听说是铁掌柜推荐来的人,这位山岛不敢怠慢,忙说道:“二位请稍坐。一会儿我就给你们介绍作业范围和具体操作区,还有各项要求和必须遵守的规章制度。”说到这里,斋藤把话接过来说道:“山岛君,我看这样吧,原来带班的侯师傅,不是不在了吗?现在就让洪师傅顶他的位置,你看怎么样?”山岛赶紧说道:“是,社长。”斋藤又说道:“洪师傅他们刚来,有些地方不熟悉,你要指点一下。”山岛赶紧答应。斋藤说了句:“就这样吧。”随后转身离去。

山岛竣义送走斋藤一男之后,回来说道:“洪师傅,你和这位小师傅,过来把名字登记一下。”说着,在办公桌上拿过一个本簿翻开,接着又拿过蘸水笔递给洪四家。

洪四家看着本簿与蘸水笔,很不自然地说道:“不怕山岛掌柜笑话,俺不会写字。”

山岛又把笔递给佟世良,佟世良也摇摇头。

山岛说道:“这样吧,你们说,我替你们写。”登记完名字之后,山岛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洪四家说道:“俺是他舅,他是俺外甥。”山岛点点头,说道:“哦,是这样。那现在我就领你们去见见你们的工友们吧。”

洪四家与佟世良的作业区内,一共有七个人,三个人碾浆,四个人捞纸。他们二人先被安排去碾纸浆;按照山岛竣义的话说,先从头熟悉。就这样,二人开始了在“斋藤纸业株式会社”的谋生生涯。

因为一开始,斋藤一男便表示出实足的人情味,对此,洪四家很感动,所以劳作时很卖力气,每天都能超额完成工作量。

对于洪四家与佟世良的良好表现,斋藤一男很满意。所以,基本上兑现了他一开始的承诺,每月支付给洪四家五块银元的薪酬,佟世良四块银元的薪酬。虽然斋藤没有完全兑现他先前所说——如果他们的技能能够服众的话,他们的工钱会在试用期间三块银元的基础上,再增加一倍;佟世良也是一样。洪四家虽然没能拿到六块银元的薪酬,只拿了五块,但在洪四家看来,已经很满足了。除了第一个月从三块银元中扣除住院费、被褥、餐具费、伙食费等,三块银元不但没剩下,还欠了柜上的伙食费。从第二个月开始,他实得了五块银元的薪酬,他节衣缩食,除还清了上个月所欠的伙食费缺口外,总算有了剩余的两块银元。佟世良也是如此。因为他一个月比洪四家少挣一块银元,所以除了还清被褥、餐具、伙食费等所欠之外,第一个月他还剩余了一块多银元。如今加上这个月剩余的两块多银元,他差不多有了将近四块银元的积蓄了。

如今每月五块银元的薪酬,洪四家节衣缩食,只觉得大有赚头。平时食堂里有两种饭菜,一种是稍微好一点的,主食有苞米面窝窝头与高粱米饭,菜里面有鸡肉。再好一点的,还有单炒。另一种主食,是橡子面与苞米面两掺和的窝窝头;菜是稀汤寡水的烂菜烫。说是汤,其实就是一锅盐水里加了几片菜叶子。他不吃好的,每顿都是两掺和的窝窝头两个,外加一碗烂菜汤。

晚上下了班,他与佟世良也不出大门。有时山岛竣义邀他,他也不去。山岛嘲笑他说道:“洪班头,难道你不感到长夜难熬、寂寞难耐吗?有道是,‘三春过后秋风凉’,人生苦短。廖廖岁月,转眼就是百年。何故苦了自己?难道你想省下钱买房子置地不成?”洪四家只是苦笑着说道:“俺家里有孩子,都等着俺拿回钱去吃饭呢,可不敢胡花。”

说实在的,洪四家并非神人,岂能没有七情六欲?但他时刻不忘自己的责任,那便是把他们弟兄四人唯一的一根独苗——金栋抚养成人。虽然大哥已经把嫂子托付给了自己,其中也包含了那层意思。但这些年来,他从没与嫂子有过肌肤之亲。原因虽然很多,但主要是晚上睡觉时,金栋总是把娘把得紧紧的。稍有一点动静,他便翻身打滚地闹腾,因此每每让他把兴趣给搅和没了。铺被的时候,嫂子特意把被铺在她身旁,金栋总是哭喊着不让。长此以往,习以为常,便不再想那些事了。因为每日操劳,一躺下便睡着了。睁开眼时,天光大亮,每每错过机会。

现在他一个人在外,可说是自由之身,完全可以放开身心地去消遣,但他不能那么做。一、他要承担诺言。二、他是个守诚之人,从不敢枉自为之。如此种种,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到夜晚,大门外的红灯笼格外诱人,有不少人被诱进了门。发薪水没几天,有人开始向他借伙食费。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去那地方把钱挥霍光了,如今才没有钱吃饭的。对于这些人的行为,他从心底里反感,也很瞧不起他们。另外,也怕把钱借给他们之后,从此“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这也是不借给他们钱的原因。

转过天来,每到吃饭的时候,那几个曾经向他借过钱的人不见了。他虽然心中纳闷,但也没太在意。两三天过后,他们连班也不上了。由于岗位上出了缺口,山岛竣义问他人都去哪里了,他只好到工棚去找。

进门一看,几个人都躺在炕上,已气息奄奄,浑身落满苍蝇。没等到跟前,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问他们怎么了,都说拉肚子。因为几天汤水未进,又加上下泻,早已没了气力,只能窝里拉窝里睡了。

一见这种情景,洪四家一阵自责,责怪自己不该不借给他们钱。如果借给他们钱,他们也不会成了这个样子。但他也恨他们不争气,只顾一时痛快,便忘了身前身后事,才落得如今这个惨象。但恨归恨,总不能见死不救,因问道:“你们都吃啥了?咋拉成这样?”

几个人谁也不说话。洪四家瞅着他们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我去告诉山岛工长。”其中一人说道:“洪领班,你不能去告诉山岛工长呀!如果让他知道了,他肯定去告诉斋藤社长。如果那样的话,某们就完了,他会通知防疫站的。一旦防疫站的人来了,某们非被钉在木箱子里给拉出去烧了或是埋了不可……”洪四家问道:“为啥?”那人说道:“拿日本人的话说,这叫‘切断’传染源,防止传染菌扩散……”

听了这话,洪四家回想起第一天来上班,便看见工棚前有人钉木箱子的情景。当时他便怀疑箱子里装的是人,后来在去“大不列颠教会医院”的路上,果然由朴司务的话里证实了他的猜测。现在他看着这几个人,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因又问道:“你们不让我去告诉也可以,但你们要说实话,你们到底吃了啥东西?说出来,咱也好想想办法。不然,你们光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另外一人叹了口气,泪流满面地说道:“现在说啥也晚了,真后悔呀!你说某们咋就架不住诱惑呢?损八辈子德的小日本儿,我就是死了,也要做个厉鬼,非把他们抓去尝命不可,不然我死不瞑目……”

洪四家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又问道:“到底是咋回事儿呀?你们拉肚子,咋还怨人家日本人呢?”那人说出的一段话,直把洪四家惊得瞠目结舌。

原来,工厂大门外挂着红灯笼的“香春院”、“怡情园”等,都是沿路工厂设立的“资金回流站”。每到发薪之日,诸如山岛竣义之类的日本人管事,在下班的时候,使尽招数劝邀手下工人到那地方去消遣。有他们在的时候,院里的姑娘或便宜收费,或白送人情,招待得非常温柔缠绵。因此,有些消遣者流连忘返,没几日便把一个月的薪水消费怠尽。这些钱又回流到了厂方的账簿上。

这几个人就是去那地方把钱花光了,因没有钱吃饭,借又借不着,饿急了,只得去偷吃食堂的泔水,不想吃坏了肚子,如今拉成这个样子。

洪四家想:“怪不得一发薪水,山岛就拉俺到那地方去呢,原来都是他们设的局。亏俺多长了个心眼儿,才没上他的套……”想罢,说道:“那你们想让我咋办?我来找你们,是山岛工长让我来的。我回去总得有个交代不是?”几个人没作声,只是流眼泪。

洪四家叹了口气,又踟躇了一会儿,只得出来了。他没去向山岛竣义汇报,而是一头扎在捞纸台前干起活来。

山岛竣义见他回来了,赶紧过来问道:“洪师傅,你看见那几个人了吗?他们为什么没来上工?”洪四家半天没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干活。山岛竣义不耐烦了,又问道:“他们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洪四家停下手中活计,表情复杂地看着山岛竣义,欲说又止。山岛竣义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有话你就说。”洪四家说道:“山岛掌柜,您能不能去向斋藤掌柜求个情,先预支给他们点儿工钱?他们几个人因没钱吃饭,就偷吃了食堂的泔水,正闹肚子呢。”

山岛竣义一听,如同触电了一般,只见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接着大吼一声:“什么?他们拉肚子?你为什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如果感染源扩散,你我都有可能被传染。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混蛋!”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看着山岛竣义的背影,洪四家的心如坠谷底,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似乎看见那几个工友一齐向他来索命。他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

佟世良在操作台上看见,赶紧放下手中活计跑过来,上前扶起洪四家,口中不停地叫道:“三舅,三舅……”叫了好半天,洪四家才醒过来,只见他左眼眉末端处,被划破长长的一个口子,血正不停地往外淌。佟世良不知所措,急得直掉眼泪。

有人赶紧去告知山岛竣义。不一会儿,山岛竣义来了,见此情景,一时按捺不住,焦躁道:“简直是火上浇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都病了,这个工区的活儿谁来干?”便问道:“洪师傅,你觉得怎么样?现在还能干活儿吗?”

洪四家因心情太过感伤,又加上额头流血不止,往起一站,眼前金花乱舞,一时把持不住,又一头往地上栽去。佟世良赶紧扶住他,这才幸免摔倒。

山岛竣义不耐烦地一挥手,说道:“快把他扶走!”

这时,佟世良急得泪流满面,因问道:“山岛掌柜,你看俺三舅头上流血不止,现在该咋办……”山岛竣义说道:“送医院,你们有钱吗?没有钱,你就扶他回工棚等死吧!”

这话虽然伤人,但提醒了佟世良,他赶紧背起洪四家,回了工棚,然后把他与洪四家这几个月积攒下的那几块银元揣进衣兜内,背着洪四家出了“斋藤纸业株式会社”大门,直奔“教会医院”去了。

一路上,佟世良近乎小跑,但没出二里路,便累得满头大汗,口中直喘粗气,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找一个平坦的地方先坐下来休息。

洪四家见佟世良累成这个样子,心里十分心疼,因说道:“世良,咱不去医院了。回去找块破布包上,养一养也就好了,俺哪有那么娇气。”佟世良说道:“不行。伤口还直往外淌血呢。”说完,背起洪四家又往前走去。

洪四家说道:“你甭背我了,让我下来,俺自己走。”

正说着,迎面一辆马车驶来;车上拉着三个他们曾见过的那种木箱子。马车上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身后也背着那个铁桶似的东西,手中也拿着“长烟袋锅”。洪四家说了句:“这肯定是装咱班上那几个人去了……”说完,两腿一软,又往地上栽去。

佟世良赶紧扶住他,接着背起他,继续往前走。

等把洪四家背到“教会医院”,佟世良也虚脱了。他们被医院的嬷嬷抬进诊察室。那位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洋大夫,给洪四家作了外伤处理。接着又给佟世良作了内科检查,然后根据各自病情,分别给他们挂了吊瓶打点滴。

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洋大夫开玩笑地说道:“这位先生上次来的时候,鼻青脸肿,这次却是脑袋开花,难道你们‘满洲国’也有拳击比赛吗?想必你是一名拳击手了?那也不能为了挣钱不要命嘛!”

洪四家无心开完笑,因问洋大夫道:“洋先生,俺的伤没啥大碍吧?”洋大夫笑说道:“上次你来的时候,本来无需住院,但陪你们来的那个人,却非让你住院不可。这次需要住院,你又无所谓。唉,我真不理解你们东亚人是怎么思考问题的!”

一听这话,洪四家非常紧张,又问道:“洋大夫,俺的伤很严重吗?”洋大夫说道:“请不要紧张。只因你流了很多血,需要静养几天。这位小男士,只是一时累虚脱了,他输完这一瓶葡萄糖就没有事了。”然后问道:“你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那天陪你们来的那个人是你们的经济人吗?他今天怎么没有来?”

虽然洪四家对洋大夫所说的医学术语与经济人之类的名词感到懵懂,但对于职业二字,他还是知道其中的意思的,便说道:“俺在‘斋藤纸业株式会社’干活儿。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朴司务。他是斋藤掌柜的手下。俺干活儿的工区,归山岛掌柜管。”

正说着,只见山岛竣义与朴司务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不等喘口气,便问道:“洪师傅,你感觉怎么样?现在能回去干活儿吗?”

洋大夫说道:“诸位请安静。病人需要静养,暂时不能干活儿。”山岛竣义斥道:“西洋黄毛鬼,我没问你,请闭上你的臭嘴!”洋大夫说道:“先生,你这是怎么说话?这里是医院,我是大夫,闭上臭嘴的应该是你。”山岛竣义大怒,破口骂道:“八嘎呀路!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洋大夫一耸肩膀,然后又摇摇头,说道:“你原来是东洋日本人!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说着,转身出了病房。

洋大夫一出门,朴司务急不可耐地说道:“洪师傅,我和山岛君受斋藤社长委托,来看望你的。一、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二、厂里确实缺少人手。如果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的话,斋藤社长说了,你们二人的薪水,在原有的基础上,还可以增加一块银元。”没等洪四家回答,山岛竣义又补充道:“你还可以承包。就是说,你们的操作区你说了算,不管你用几个人,只要能完成厂里规定的定额,剩下的承包费,全是你的。厂里按七个人的工资定额计算承包费,每月支付给你三十块银元,你看怎么样?”

对于这样的诱惑,洪四家当然心动。但一想起工友们的惨痛下场,还有刚才自己受伤之后,山岛对待他的那个态度,心早凉得透透得了。现在就是给他一座金山,也无心留恋了,便说道:“我现在浑身无力,看来一半天也干不了活儿,我现在没法说行与不行。”山岛说道:“要不这样,你先在医院治疗,暂时让小佟师傅回去,你看如何……”洪四家说道:“他还小,还担不起那么重的担子。再说我现在也离不了人伺候……”话未说完,又晕厥过去。

佟世良不迭声地呼唤道:“三舅,三舅……”

洋大夫听见,赶紧过来看端的。

山岛竣义看了洪四家一眼,拉着朴司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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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若天定,那我就破了这个天!一个低贫的铁血孤儿,他的一生遭受命运摆弄,饱受儿女情长,遇见诸多大敌,明白世间的残酷和人生的哲理。隐忍只是无用,拳头才是真理,英雄气短,誓要成为那生存法则的制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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