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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欺良善陈氏归西 又掀风浪李海生恶

诗云:

茫茫宇宙乱纷纷,万物衍生各为群。类聚道异茫然对,良莠谁来作区分?

一旦天伦遭践踏,本善遭欺法理昏。公平有乎思不定,人为苦海万丈深!

且说这一年,春旱无雨,一直延续至夏,地表干裂约半尺,辽河水也近乎干涸,眼看无法孕育禾苗,赖以温饱的庄稼,眼看要绝收。百姓无奈,只能望天悲号,企盼老天爷慈悲,能布一场透雨挽救苍生。老天爷不但无动于衷,却又降下瘟疫肆虐人间,整个辽北平原,开始霍乱横行,一时间哀鸿遍野。官府虽然出面抗灾,但雷声大雨点小,而且疫情又来势凶猛,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

杨德山家,陈氏也未能幸免。官府发下药来,她唯恐丈夫与孩子染上疫情,硬把药让给孩子与丈夫吃,可怜她:却陷入疫情的魔掌,不久便撒手人寰。

陈氏患病后,银环本来平静如水的心境,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冲击得波澜翻滚,茫然不知所措。在那段日子里,她眼看着一些熟悉的面孔消失了。茫茫旷野上,平添了一座座土丘。望着逐渐增多的土丘,她简直无法面对这个赖以生存的世界了,只觉得:天欲坠,地欲陷。

村道上,几乎每天都有出殡的。那穿着白衫的队伍,一路悲号,在灵幡的引领下,走向旷野深处,遮天蔽日,令人窒息。

那广袤的田野,一时成了土丘的世界。每座土丘顶上都压着一张黄表,在疾风劲吹之下,嘶嘶鸣叫,鼓瑟而舞,一看便让人毛骨悚然,惶恐不已。

面对迷茫人生,银环开始困惑。每见母亲痛苦的表情,她不敢稍离左右,终日守候在身旁,唯恐母亲也绝然离她而去。虽然爹请医抓药,但妈吃了,总不见好,急得她:时不时哀发悲啼之声,饮食渐少。可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这场无情的灾难折磨得心都快要碎了。

陈氏呕吐腹泻已近乎半月余,眼看日渐汤水不进,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银环看在眼里,时常泪落如雨。

这一日,陈氏突然比平时精神了许多。她睁开眼睛,神情凝重地看了杨德山许久,然后又把目光移向银环,泪水迅即喷涌而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忽见妈伤心落泪,银环赶紧拉住妈的手,焦急地问道:“妈,你咋的了,你咋的了……”

一见这种情景,杨德山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他心里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他急忙抬起袖口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哽噎着问道:“环她妈,你觉得哪儿不好……有啥话……你就说吧,我……”

陈氏痛苦地看了银环刹那,然后对杨德山说道:“环她爹,看来你我夫妻缘份……就要到头了……”言未毕,两颗羸弱的泪珠已经顺着她那干瘪的脸颊缓缓滚落下来。稍停,又说道:“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环儿。她还小,往后……你要好好疼她,我在九泉之下,也……也……也就……放心了……”说完,紧盯着银环,随后使出最后余力攥住银环的小手,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稍后,陈氏气绝;眼睛紧盯着银环,始终不肯闭上。

银环毕竟是个孩子,她只顾拉着母亲的手啼哭了,却不知道:从此一刻起,她所依赖的母亲与她永别了。忽听爹呼叫道:“环她妈,环她妈,……”她惊恐地看了爹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母亲,发现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散淡无光,正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一拉妈的手,已经僵硬了。银环的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心也像被人猛扎了一刀,她痛苦极了。她意识到,她不愿意想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迟疑了刹那,银环不顾一切地扑到母亲身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摇着,眼睛都快哭出血来了,可是母亲再也不能满足她的愿望,——用慈爱可亲的笑容来安慰她了。这个日子她铭记在心,可能永远也忘不掉了,乃某年农历六月初七日。

出殡那天,银环抓住棺材,死活不让往外抬。快到晌午了,才在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们的劝说下,终于认可了这场生离死别的事实,大殡总算起杠了。

再说李海,自从嫂子死了之后,他把侄女甩给了杨德山,心里可乐了一阵子。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李海三盅酒一下肚,禁不住得意忘形地对媳妇说道:“这回总算把两个累赘都给推出去了,可说是天遂人愿,让我省了不少的心。今后咱俩的日子,可以痛痛快快地过了!”

他媳妇虽然昏愦,但还是说了句人话,因说道:“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如果再缺德的话,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就报应你!”

李海听了,很不以为然,只见他嘿嘿一笑,说道:“扯******蛋!这世上昧良心的事儿多了,你看谁遭报应了?”

他媳妇撇撇嘴,说道:“常言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就作吧!”

过了几年,银环在陈氏精心抚养下,出落得花朵一般,又懂事又勤快。李海听说了,忍不住偷偷看过几次,果见如人所说,不免后悔不迭。无奈当初已经把事情做绝,现在只能在心中自己犯合计,时来长吁短叹而已。

这件事李海一旦动了心思便放不下了,常自嘀咕道:“早知道这死丫头片子能出落成今天这个小模样儿,真后悔当初白便宜了杨德山那个王八蛋。唉,这正应了那句‘人有千虑,必有一失’的话了!”于是耿耿于怀,暗自懊恼,有时想:“当初如果不把那死丫头片子过继给杨德山,自己养着该有多好。看现在这个小模样,等将来长大了,准是个美人坯子,不愁巴结不上一个有钱有势的财主或城里做买卖的掌柜。唉,只因当年一时少算计,才‘大意失荆州’。如今想起来,真是糊涂……”然而他却不敢去找杨德山追讨,只是一个人在心中戳火。

但像李海这种人,只要念头一起,如果让他放手可不容易了!李海越想越觉得亏,越觉得亏便越想要回来,要不回来心中便难受,因此搜索枯肠、绞尽脑汁、不停地想主意,寻找可乘之机。

这一天又是吃晚饭的时候,李海几盅酒下肚之后,突然一拍桌子,说道:“有了!”他这一举动把坐在他对面吃饭的媳妇与孩子吓得浑身一哆嗦。

媳妇嗔怒道:“你疯了是咋的?一惊一炸的!想把人吓死呀?”

李海冷笑一声,然后隔着饭桌把头伸到媳妇耳边,如此这般地嘀咕了几句,问道:“咋样?”

媳妇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怕杨德山知道了,一怒之下打断你的腿?”

李海又冷冷一笑,说道:“常言道:‘胆小不得将军座。’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媳妇埋怨道:“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总想挑事儿找麻烦,你想那杨德山是好惹的吗?谁不知道他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你去招惹他,到底图个啥呀?”

李海恨恨说道:“正是为了往后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才不甘心!”

媳妇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就作吧,总有一天……唉,不说了!”

秋天,青纱帐笼罩大地,只见碧野葱笼,万树千花争相吐翠,好不情牵意绵!道路两旁及垄背间野菜泛绿,真乃一派生机盎然之景象。

野“灰菜”、“葫菖子”,都是喂猪的好饲料。那长着紫灰色叶梗、鲜嫩晶莹的野“灰菜”,是人畜皆可食的野生植物。“青麻菜”、“苦麻菜”、“苋菜”等,更是人们在夏季用来佐饭不可缺少的野鲜味。看着那体态阿娜、诱人欲滴的绿色嫩叶,会让人忘记疲劳。顺着田埂采呀、摘呀,无限的情怀皆挂在脸上。

天湛蓝碧透,云像一朵朵白莲在空中绽放,毫不掩饰她的娇俏与美丽。太阳公公也颇显调皮,时不时地藏在她身后。戏耍过后,又突然闪跃而出,重新把强悍的光芒撒向大地。

风吹云动,白莲不停地变换着形态,时而万马奔腾,时而又仙台楼阁,诱惑着那些崇天者,使之频生遐想。

试问,这些云朵衍生于何处?只见一拨过去一拨又来,太阳公公也不失时机地给大地留下一片阴凉。每当此时,人们心中又多了一个迷底,永远处在猜想之中。

在这诗一般的秋色中,银环、小风、大丫、二秃子、狗剩等几个小伙伴,她们左手提蓝,右手拿着剜刀,肩上背着口袋,在离家不远的高粱地里穿梭迂回,选剜着各自所需的野菜。不到半天工夫,她们各自采集了满满一布袋野“灰菜”;柳条筐内也装满了“青麻菜”、“苋菜”。

她们开始往家走。小风一时高兴,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童谣。只听她唱道:

小草儿绿,野花儿艳,婷婷长在道路边。不怕风儿吹,不怕日头晒,天上下雨,我好喜欢。天那么高呀,地那么广,一生苦挣拒人怜。虽是命苦任飘零,但俺不羡名花异草赖家园。既然是一样的种子不一样长,凭你说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自坦然心不妒,昂首笑对世风寒。

她们一路走一路唱。但见道路两旁的庄稼,不时被风吹得叶翻穗摇,沙沙作响。她们脚蹚草丛,鼻嗅花香,看着这茫茫旷野,如同在穿越时空隧道,好不情牵意惬!

走着走着,忽见对面走来一个头戴草帽、手提镰刀的人。那人贼眉鼠眼,心神不定,时而假装低头割草,时而又朝他们偷觑一眼。

小风马上停住脚步,小声对大家说道:“你们看,前面那人鬼头鬼脑的,咋不像好人呢?”

大家忙抬头看去,果见其行动诡异,于是都站在原地警惕地观察那人的动静。不多时,那人来到跟前。大家一看,认得是李海,谁都不拿好眼看他。

银环一见李海,更是厌恶不已。因她早听人说过,李海逼死亲嫂、遗弃侄女的事。所以,她一看见李海便像看见了狼一样,既恨又怕。但李海是她亲二叔的事,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起过。

李海看了她们一眼,径直奔银环走过去。银环原本烦他,一见李海朝她走过来,甚是厌恶地一扭身,很快闪过一旁。

见银环反感他,李海自觉尴尬,便强忍恨怨,蹲在地上干嚎起来,口中还叨叨着:“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呀……”他这还不算,接着又抓头发又煽自己的嘴巴,然后又把唾液与鼻涕抹了一手,让人一看便想吐。

李海只管一个人在那里折腾,孩子们觉得好玩,便围着他看起西洋景来。李海借机瞅着银环说道:“丫头,我是你亲二叔,你知道吗?唉,都是因为当初家里穷,不得已把你给了杨德山,如今咱们才骨肉分离。现在想起来,我真后悔呀!当时只考虑没吃没喝了……没成想:杨德山这么没良心,你才多大呀?竟然逼着你出来剜野菜、捋猪食……”说着,双手一捂脸,又干嚎道:“我那可怜的哥嫂呀,我对不住你们……”

忽见李海风一阵雨一阵地在那里耍猴,银环更觉得他不是好人,不禁呲之以鼻,更不拿好眼瞅他,便放松了警惕。李海趁机抓住她的手。银环只觉得一只癞蛤蚂跳在了手背上,顿感一股恶臭穿胸过腑。她干呕了几口,惊叫一声过后,便想挣脱李海的手。

但李海死死抓住她不放,说道:“孩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是你亲二叔。不信你问问他们?都是我不好,当初把你给了杨德山。可恨这老杂种这么不是人,你这么小他就让你出来干这些活儿。走,我领你找他算账去,然后跟我回家!”

一听李海胡说八道,银环被气得小脸通红,一使劲甩脱李海的手,怒斥一声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回家就告诉我爹!”说完,转身便跑。

见银环跑了,小风她们也一哄而跑,边跑边回头臊李海,口中嚷道:“害人精,假惺惺,不要脸,抽羊角疯!”

一看银环跑远了,李海气得直骂“妈了巴子”。但他又不死心,只见他猛地站起来,望着银环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道:“死丫头片子,你给我站住!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银环哪听他的?没一会儿便消失在青纱中了。

李海大失所望,立刻在原地转起了驴拉磨,疯了似地又跺脚又拽头发,犹如一只没达目的的恶狼,因恨而自戗自残起来。

李海原是这么想的:“小孩子好欺哄,只要说上几句好话,不信她不上套!”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银环根本不买他的账。他贪欲之心不遂,因而气迷心窍,真的发起了羊角疯,只见他一个倒栽葱跌倒在地上,头被碰得嘭地一声,他这才醒了。

李海爬起来,坐在地上愣怔了一会儿,想起刚才的事,他叹了口气,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死丫头片子,不想她主意还挺正!我本来想,只要她心神一乱,不怕杨德山不买账。唉,岂料……”说到这儿,他一下想起当年杨德山与他的约定,浑身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口中说了声:“不好,我得赶紧走。这死丫头片子一旦回家和杨德山说了,那可就麻烦了……”鉴于此,他妈呀一声站起来,拔腿便跑。可他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心想:“我能去哪儿呢?家……暂时是不能回了。杨德山知道我找了那丫头,肯定不会和我善罢甘休的。古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去河西老丈人家吧!”主意一定,便直奔辽河西去了。

银环回到家,果然把李海如何如何都对陈氏说了。陈氏一听,一把将银环揽在怀里,问道:“环儿,妈问你,妈好不好?”银环撒娇道:“妈好,妈是世上最好的妈。”

陈氏闻听,热泪盈眶,哽噎着说道:“好闺女,往后听妈的话,老实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这世道不太平,坏人多,你出外头妈不放心。”

正说着,杨德山从外面回来了,见母女二人这般情景,忍不住笑说道:“看你们娘儿俩这亲热劲儿,都快把我给妒嫉死了!”

银环马上跑到他跟前,又把李海如何如何说了一遍。

杨德山一听,心中大怒,骂道:“王八蛋,贼心难改!”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陈氏一把没拉住,回头坐在炕上看着银环掉眼泪。银环惊恐地看了陈氏一眼,遂扑在陈氏怀里也哭起来。

且说杨德山心中火起,禁不住往事如潮,只见他脚下生风,恨不能立刻便到靠山屯,找见李海,撕烂他的嘴,踢断他的腿,方解心头之恨。

想这些年来,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糠一把菜一把渡日,银环承欢膝下,并未因此受过半点委屈。看着银环无忧无虑地一天天长大,杨德山与陈氏看在眼中,笑在脸上,喜在心头。

杨德山自感对得起孩子,也对得起死去的李哥、李嫂,还有众乡亲的托付。今天李海又掀风浪,硬要戳破疮疤,他岂能不愤怒?

杨德山与陈氏本想让孩子在风平浪静中走过一生,让她与别的孩子一样,充分享受家庭的温暖与父母的真爱,丝毫也不让她感觉出:她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没想到,李海恶人难从善,如今又起歹心。杨德山越想越生气,因此越走越快。他走小路,穿捷径,不顾庄稼叶子刮在脸上疼痛难禁,七八里的路程,他只走了小半个时辰便赶到了靠山屯。

杨德山直奔李海家,然而却扑了个空,只有李海媳妇与孩子在家。

见杨德山找上门来,李海媳妇吓得浑身直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老杨大哥,这……这都不干某娘儿们的事儿,都是那……那死鬼自己的主意,我咋劝他也不听……”

杨德山问道:“你说实话,李二去哪儿了?”

李海媳妇害怕,怯怯地说道:“他半头晌出去就再没回来过……”

杨德山抽了一袋烟,见李海总也不回来,觉得与一个妇道人家久坐不雅,便说道:“等李二回来,你告诉他,往后他如果再不好好做人、无事生非、招惹事端的话,我杨德山绝不轻饶他!”说完,出了李海家门,然后去找铁匠刘保德。

且说李海在丈人家躲了半个月才悄悄溜回家,但始终藏在家里不敢出门,只是暗暗打听杨德山的动静。见杨德山没来找他,这才像耗子似的钻出了洞,认侄女之事,再也不敢提起。

谁知陈氏一死,李海又动了念头,他以杨德山一个男人无法抚养孩子为由,多次上门找杨德山纠缠。杨德山虽然恨李海不是人,但想若陈氏还活着,李海来说这件事,他绝不会轻饶他的。可如今情况不同了,确如李海所说,他一个大男人扶养孩子确实不容易,若不接受所请,在情理上似乎真说不过去了,因对李海说道:“这事儿我得先和孩子商量,如果孩子愿意跟你走,我二话不说。”结果不管怎么说,银环就是不认李海。李海自讨了个没趣。

回到家,李海越想越生气,可说是恨银环入骨,不禁破口骂道:“死丫头片子,欺亲灭祖的东西,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看来是捌不过你的犟劲儿来了!那好吧,既然你能做得出来,我还顾忌啥呢?脚上的泡,你自己走的,就怨不得我无情无义了,我现在就想办法让你去遭洋罪!”骂毕,又嘿嘿冷笑了两声,然后把牙咬得咯嘣山响。

见李海鬼迷了心窍,媳妇说道:“你就死了这份儿心吧,行不行?你如果真把杨德山给惹急了,他能轻饶了你?”

李海恨恨说道:“他杨德山凭啥能这么横行霸道?不就是仗着他有把子力气瞎充好汉罢了!我打不过他,就和他斗心眼儿,不信斗不过他!”

媳妇说道:“你中邪了是咋的?一个死丫头片子,咋就值得你动这个心计?把她整回来对你有啥好处?还不是搭上口粮白填她的肚子?”

李海说道:“要不说老娘们儿家头发长见识短呢?你没听说呀,边家店边老财主边玉亭都相中那死丫头了,一直托媒人给他小儿子说亲呢。她如果没有用,我把她整回来干啥?除非是疯了。我是想呀,把那死丫头整回来,往后靠她巴结上一个有财势的好亲戚。如果遂了愿,你我下半辈子还能这么寒酸吗?无奈这死丫头不听话。有那白便宜了别人的,还不如我把她卖到‘窑子’里去,那还能落个白赚呢。所以,她就别怪我心狠了!再者说了,我如果不整治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窝在我心中的这口恶气啥时候能出来?”

见说不转李海,媳妇埋怨道:“反正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惹下饥荒抬腿就跑,让我和孩子在家给你当挡箭牌。你也拍拍良心想一想,你这么做还算是个老爷们儿吗?你知道杨德山一瞪眼有多吓人吗?简直能把人给吓死!”

李海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这回我都想好了,我想办法把那死丫头整到四平去,然后往‘窑子’里一卖,拿上钱我就领着你们娘儿几个远走高飞,看他杨德山能奈我何?这回也让他尝尝吃瞪眼丸是啥滋味儿,管叫他上天入地也找不着咱们!”

媳妇一听,恨恨说道:“你就作吧,跟着你算是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这话说了没几天,李海还真去四平跑了一趟,反正百八十里的路,来回也方便。两三天之后,李海领回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来,其模样干瘦如柴,说话轻声细嗓,活像公鸭子叫,如果与边玉亭凑到一起的话,活脱一个模子里扒出来的孪生兄弟。他身穿蓝缎长衫,头戴礼帽,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平光墨镜,一看便知:是那城里经商贩货的角色。

此人姓方,名文举,原籍山西朔州人氏。早年间,方文举与人一起来东北贩买药材,因时局动变,往返关内外不方便了,又因朔州是个穷地方,没有这块黑土地富庶,心想:“干脆不回去了。”便往返于长白、兴安之间,等有了一定的积蓄,在四平开了间中草药店,并兼做一些有利可图的买卖。

那么李海是如何与这位方掌柜认识的呢?要说李海这小子,他活了三十浪荡岁,四个字便把他的人品给概括了,哪四个字?乃“嘴甜心黑”。

且说这一日******了四平西街,一路往东行来,他东瞧西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专拣那娼门妓院所在转来转去。招揽生意的窑姐见他满身土气,一双贼眼还透着傻气,以为他也想蹚春游夏,不免说些风凉话来挖苦他。李海气不过,便要骂人,可苦于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还口,只急得两只手在搭裢里乱抓起来。

只因李海的手在褡裢里这么一摸一抓,便摸出了故事。怎么说呢?当他摸到搭裢里那几个备作充饥用的高粱面饼子时,立刻灵机一动,马上有了主意,只见他不怀好意地朝窑姐们呲牙一笑,随后两只手便在搭裢里做起手脚来。

不多时,李海喜滋滋走到离妓院不远处的一个墙角前蹲下,口中吆喝道:“哎,大力丸,卖大力丸了!祖传密方,精制密炼,钢枪不倒的良药。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如果不相信,只要到院中一试就知道。”

李海这小子,做好事他学不会,要说学那油嘴滑舌的疙瘩话与顺口溜什么的,倒是挺机灵的。因他顺街一路走来,听见街头小贩们招揽生意时,口中吆喝的话甚是有趣,一时忍俊不住,便在心中暗自默念,不想现在竟派上了用场,因此十分得意。

窑姐们听李海喊出这话来,便装模作样地把脚往地上轻轻一跺,顺手拿帕子把粉脸一遮,然后又往地上连啐了几口,浪声骂道:“缺德,不得好死的叫驴!”

李海这一吆喝,也实实地让他自己大吃了一惊。因为那些正在院中寻欢作乐的下作货们,一听见他吆喝,顿时兴趣大增,不禁蜂拥而出,前来争买大力丸。那过路的浪荡子也不甘落后,立即一哄而上,把李海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海原想借此戏弄一下窑姐们,发泄发泄心中被人瞧不起的愤怨足矣。不想弄假成真,居然招来了这么多买主,而且又把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见这阵势,李海不免慌了手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那些买主们却不容他犹豫,围着他直嚷。李海一想:“管他的呢,一不做二不休,他买我就卖,反正不是我拉着他们的手来买的,上当受骗,他们自己乐意的。”想到此,眼睛瞅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再也按捺不住贪欲,遂把心一横,即刻拿定了主意。

既然决心已下,李海瞅着那些争买“大力丸”者,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口中说道:“大家伙儿都别挤,二十元一丸,货不多,卖完拉倒。咱们一手交钱,一手给药……”他话音刚落,没用屁大会儿的工夫,那些拿高粱面饼子捏成的三十几个“大力丸”,瞬间被抢购一空,白让他赚了六佰多元“棉羊票”子,乐得他嘴都合不上了。

再看妓院门口,早不见了那些窑姐们的身影。李海朝妓院冷冷看了一眼,心说道:“谁说城里的孩子、山里的狗?扯******蛋!城里人就算是人精子,咋就让我一个乡下人给算计了呢?另外,人们都说钱难挣、屎难吃,屁话!我这不是挣得挺容易吗?哎呀,少啰嗦!时辰不早了,赶紧找个馆子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儿!”想罢,得意地一抬双手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然后背起搭裢、摇晃着脑袋、口中哼哼着,便忘乎所以地寻找吃饭的地方去了。

李海正洋洋得意地迈着方步往前走呢,忽听身背后有人轻喝一声:“好一个行骗江湖卖假药的!高粱面饼子也成了健肾补脾、强身壮体的良药了?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这喝断声虽然不大,但此时李海听来,不亚于一声炸雷,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因他听人说过,在城里表面上看,街上最威风的是警察,其实最要命的是那些叫什么码头老大的。那些人隐藏在畸角旮旯,专门窥伺街面上的动静,一旦有机可乘,立刻见缝插针,马上跳出来揩油刮地皮。如果被他们给盯上了,轻则一顿打,重则小命便没有了。你说:他突然听到一声断喝,岂有不被吓破胆的?顿感头重脚轻,差点摔个倒栽葱。

此时,李海真后悔当初与窑姐斗气,更恼自己哪来的小聪明,——整什么大力丸,如今竟惹出祸事来。因此越想越怕,越怕越后悔,越后悔,汗珠子便雨点般往下掉。无奈,李海只得转动两条筛糠似的腿免强转过身来,根本不敢看来人一眼,只是低着头,双手作揖不迭,连连求饶道:“大哥,我……我……我不是跑江湖的,我是……”

那人听了,无不嘲讽地说道:“听你一说话,却是个敢做不敢为的软蛋!看你刚才卖药那会儿不是挺光棍的嘛!此时是咋了?”

绝望中,李海似听出了玄外之音,有道是:“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嘛!”他偷觑了来人一眼,见那人枯瘦细高,正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呢。

李海察言观色,断定此人并无恶意,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忙说道:“先生,我……我……我刚才…。。不……不……不是存心的,是……是……是那些窑姐儿们……我一生气,就……实在对不住……先生,我请您去喝酒……”

那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随我来。”听见这话,李海有些犹疑。那人又说道:“咋?你是要等着地面上的老大来抓你是不是?”

一听这话,李海激泠泠打了个冷战,马上又紧张起来,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奈,他只好跟在那人身后,一步三回头,机械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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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载之前,天下横空出世一圣人,剑道高明。他仰平生义气,执剑天下,灭无数仇寇,最终他对上了自己.....。将去之际,遗留下来两个传承存于世间,其一便是被世人所称道的宗门——剑宗。所有的人在其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要背负什么,不是想逃便能逃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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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柯是公安大学的一名即将毕业的研究生,他当警察的目的是为了查出七年前将其全家灭门的凶手。在公安大学,秦柯因成绩优异而得到国内著名心理画像专家康一介教授的赏识,在康教授的帮助下,他成为公安部刑侦总局的一名见习警官,在见习期间与大队长罗倩、同学欧阳一起侦破了一系列轰动全国的案件,从而引起社会的关注,并逐渐成长为一名杰出的心理画像师。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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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尸类小说,水饺的第二本书。水饺原本在逐浪发表小说《尊天系统》,现在来这里试试这里的水深。前一本书缓慢更新中,水饺是学生,码字速度不快,时间不多,不过会更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