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万籁俱静,有淡淡月光洒进屋里,颜夜心躺着跟施可儿说些悄悄话。窗外忽然传来清脆的乐曲,不同于其它乐器的演奏,颜夜心早已心知肚明。
施可儿是内里行家,听得出神好久才缓缓道:“曲调温柔而哀伤,看来任飞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颜夜心好奇的问:“姐姐怎么知道是任飞而不是欧阳闻剑呢?”
施可儿笑道:“我阅人无数,特别是这样的年轻公子哥。闻剑少侠一看就是侠义为怀的人,寡言而性烈如火;我却看不懂任飞,表面上他内心如一湖平水,但湖水下面一定暗流涌动。这曲调非有大故事的人吹奏不出来,所以一定是任飞。”
颜夜心惊讶道:“姐姐真是火眼金睛。”随即又撅嘴道:“不过姐姐还是有一点说错了,欧阳闻剑一点都不寡言,嘴皮可尖酸刻薄了。”
这回轮到施可儿吃惊了,脱口道:“是吗?”说完之后又被任飞的曲调吸引,颜夜心也闭上双眼静听,暗想任飞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当日还在妖界时为什么在自己窗前吹奏?随后在清脆的乐声中沉沉睡去。
翌日,三人告辞远行,颜夜心回头瞥见施可儿孤孤单单的身影,又跑回来拉着施可儿的手道:“姐姐,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天长日久,多有不便。万一那两个好色之徒色心不死,还会来找你麻烦,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施可儿眼神坚毅道:“我要在这等,万一夫君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那两个如果还来纠缠,我自有言辞应付,妹妹不必担心。”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们是要周游天下的,如果有一天碰到一个叫张点天的人,将军也好,乞丐也罢,告诉他我在这儿等他。”
颜夜心重重的点头。
一路上除了颜夜心和欧阳闻剑斗嘴,并无他话可说,十数日之后,三人辗转接近清风镇。清风镇背靠青山,镇前一弯大河。苏轼曾有诗句云: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三人立于清澈的河水胖,也觉心情非常美好。
三人在河边休憩,颜夜心兴高采烈的提议道:“我们来钓鱼吧!”
欧阳闻剑连声答道:“好啊,好啊。先麻烦颜大小姐给我们变出一副钓竿来。”
颜夜心扫兴的捡起岸边的鹅暖石往水里扔,随着“噗通”一声,水面泛起无数气泡。颜夜心颇觉诧异,任飞紧皱眉头,对着水面厉声道:“还不出来。”
颜夜心还不知道任飞在对谁说话,正自好奇,忽然水面从中分开,似有巨物要探头出来,须臾之间却恢复平静,一个容貌浓而不艳,脸色有些苍白的黑衣女子出现在三人面前。
任飞语气不变道:“你已经修成人身,为何还眷恋此地,还不速速去妖界。”
颜夜心从传奇故事中看到过,万物有灵皆可修炼成人身,可他们终为异类,被统称为妖。一般情况下,凡是修炼成人身的妖都会去妖界,但仍有一些因为爱恨痴怨留在人界。这些妖中有善有恶,为善的都顾忌自己的身份,秘而不宣;为祸的四处作恶,肆无忌惮,从而广为流传,所以人界关于妖的故事以可恶可怖的居多,使得人们谈妖色变。殊不知有些人做起坏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杀害时文先的那些人,可见万物好坏,不以种类分,甚至不以任何界定分。
黑衣女子感觉到任飞绝非等闲之辈,好在身为同类并无恶意,于是坦然相告道:“还有一段尘缘未了,了却之后自当立刻去妖界。”
任飞见黑衣女子身上并无戾气,反而脉息有些不稳,应该是有伤在身,只见他左手一挥,一道白光笼罩黑衣女子全身,片刻之后,黑衣女子脸上的疲倦苍白之色尽皆褪去,感激道:“多谢出手相助。”
任飞似有感触道:“你在人界修炼,年深月久,总会有一些牵肠挂肚的事情,若不有个了断,当然不甘心就此离开。我念你身为同类,又有一颗纯良的心,所以出手帮你疗伤,切记以后行事要量力而为,待事情完成之后马上去妖界,不管你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眷恋,但终究是异类。”
黑衣女子敛容道:“谨遵教诲。”说完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颜夜心见任飞处事颇有人情味,不像脸庞一样刻板,打趣道:“我觉得我和欧阳闻剑的行为有时候奇奇怪怪的,你反而更像一个人。”
任飞道:“是人还是妖有那么重要吗?”
颜夜心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说你刚刚的事情处理得很好。”
任飞道:“好了,前面就是清风镇,我们先去问问时家在哪。”颜夜心心里奇怪:任飞以前总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怎么现在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却惹得他生气了。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有问出来。
欧阳闻剑在镇子外的田野里随便拉了个农夫询问时家,便得知了时家在那条巷子的什么地方,甚至连走多少步都能准确的说出来,可见时家在清风镇是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
三人按照农夫的指点找到了时家大院。大院仅从外大略一看已是气势非凡,朱红大门,碧琉璃瓦,高耸的屋脊延伸出两条威武不凡的金龙。这样的人家门口一般都有一群小厮站着迎来送往,传递内外消息,只是此刻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的。
颜夜心上前敲门,等了片刻之后不见有人来开门,却分明听得里面人声鼎沸。她轻轻的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是开着的,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和一群人对峙。
人群中走出一个道士,须髯皆白,飘然有神仙之姿,厉声道:“你三番五次纠缠于时府,老道念你并无过恶,上次饶你一命,今日为何去而复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身上,颜夜心这才注意到,此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黑衣女子。黑衣女子垂泪道:“道长,您德高望重,怎么能不辨是非?时家二少爷派人前往京城暗害兄长时文先,我如今惩处凶手,有何不对?”
人群中露出半个脑袋,半个脑袋快速道:“我派去的人回来说大哥是得罪当朝太师而死,我派去的人并没有成功。”说完一闪而逝。
黑衣女子道:“道长,是非皆有公断,他虽无杀兄长之实,却有杀兄长之心。”
老道士凛然道:“时家二少爷就算有错,也该送官依律惩罚,而绝非由妖物凭一己好恶行事。”
黑衣女子不愿妥协,老道士也秉持除魔卫道之心半步不退,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这时,人群中颤颤巍巍的走出一个粗布褐衣的老妇,哀求道:“孩子,你走吧。”
黑衣女子大惑不解道:“大娘,您在时家受苦一生,唯一的儿子也因时家而死,就算您委曲求全,时家有谁是知好歹的?”
老妇双目浑浊道:“我自幼就在时家,后来一时得到老爷的温暖,一生不能忘怀。老天爷恩赐,给了我一个儿子,我本以为余生不致于孤单,所有的心酸委屈我都可以默默承受。可我终究是无福之人,儿子突然离我而去,如果老爷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老妇说完低垂双目,时老爷闻言默然不语,一个浓妆艳抹也遮不住满脸皱纹的妇人尖酸刻薄道:“你凭什么说这些可怜兮兮的话?你只不过是时家的一个女佣!以前念你给时家延续了香火,虽是粗茶淡饭也供应你一日三餐,你如今若是想继续留在时家,就必须做挑水砍柴的粗活,否则立刻给我滚蛋。”
老妇抬起头看着时老爷,时老爷撇过头道:“就按夫人说的办。”
黑衣女子大怒道:“难道这就是天理吗?”
老道士向前走了两步道:“贫道好言奉劝,你就此离开,贫道只当你没来过,若是执迷不悟,别怪贫道不客气了。”
颜夜心忽然仰天大笑道:“这真真是一个可笑的世界。”人们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贸然进来的三个人。时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出来问话道:“你们是什么人?”
颜夜心答道:“我们是行走江湖看笑话的,今日看见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驻足围观了。”
老道士问:“今日之事有何可笑之处?”
颜夜心哈哈大笑道:“敢问道长,何谓天道?”
老道士答道:“天道即玄机,如果每个人都能说出天道是什么,岂不是人人都要做神仙了?”
颜夜心道:“我却认为天道没有多么难说清楚,不过是赏善罚恶,令万物生灵和谐共处。现在明明是时家不对,你却极力维护,像你这样的修道之人若能得到正果,岂不可笑之极?”
老道士修道一生,降妖伏魔,万死不辞,可于人世纷争从不参与过问。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纷争用远说不清到底是谁对谁错,而对于妖物就不同了,他们的力量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即使暂时与人相处安然无事,可万一将来冲冠一怒,那便要血流成河了,为了防患于未然,老道士见到妖物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他之所以上次放黑衣女子一条性命,是因为目睹了她对时文先娘亲的细心照顾。
时家人见老道士被问住了,非常担心老道士不管此事了,纷纷扰扰道:“道长,不要听她一派胡言,我们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世理。”
老道士闭目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