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征程
一九五六年四月,一个阳春摆柳鲜花盛开的季节。仝飞奉调到西部水文地质勘探队工作,他一个人从三门峡坝址工程地质勘探总队出发,途经兰州后改乘敞篷汽车,整整跑了一天才到达了西海省西营市。
西营市座落在南北两山之间湟水河谷地,两山树木很少看上去光秃秃的。市区被古老的土城圈包围着,面积大约不足两平方公里。城区破烂不堪,除省政府大院有三栋五层灰色办公楼之外,全城再没有一幢像样的房子,大部份是一水儿的前出厦土坯平房。因此,有人形容说:“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山上不长草,房上能赛跑。”
出队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仝飞到达西营市的第四天队伍就要出发了。徐队长召集大家在西屋大宿舍里开会,要出发了他要给大家讲一讲路上和柴达木的风土人情及注意事项。
徐队长是个高个子,浓眉大眼高鼻梁,面色油黑,说话很幽默。听说他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立过战功,是二等甲级残废。为人正直,干事雷厉风行,一直保持着部队那种优良传统。他点了一支烟,看了大家一眼,说:“都在地上站着干吗?俗话说,站着的客人不好侍候,上坑吧,坐在被摞子上不比站着强啊,开会时间要有一会儿呢,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他这么一说,大家脱掉鞋乎乎拉拉上了炕,有坐在被摞上的,有盘腿坐在炕上的,还有一部份人跨在炕边上听队长介绍情况。他详细介绍了柴达木盆地的人文、地理概况和社会治安,最后强调说:“毛主席说,“地质工作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尖兵,……一马挡道万马不能前行。”我们到冷湖去干什么?就是为石油基地找水。大家都要做好吃大苦耐大劳的思想准备,听说柴达木的生活、工作环境是相当艰苦的,人员稀少、气候干燥是一方面,据说冷湖就没有淡水喝,要跑出七八十公里用汽车拉水。因此,用水是有限制的。另外,那里没有新鲜蔬菜,也没有新鲜肉吃,要吃就得跑六七百公里到敦煌去拉。从西营市去柴达木盆地的路都是土路,十分难走。有的路段几百公里不见人烟。路上不一定有饭馆,我们一定要带足吃的。路上不作具体规定也不统一弄饭吃,一会儿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动,上街去买路上吃的东西,愿吃啥就买啥。”
散会以后,大家成群结伙上街去买东西,要多准备一些日常用品、路上吃的东西。没过多大一会儿,余大中提了一大包东西回来,打开一看有20管牙膏、10块香皂、25块肥皂、10把牙刷、10条毛巾,以及一些文具用品;还买了一面袋锅盔和两斤酱牛肉。仝飞看了老余买得东西吓了一跳,他说:“老余,你把百货公司的东西都买来了,准备开杂货铺啊?”
老余告诉仝飞,说:“你不要大惊小怪,一会儿你看看他们买的东西就不奇怪了,比我买得还多。”俩人正说着,黄瑛、程艳、牛晓芳每人提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仝飞喊:“过来!让我检查一下都买了些啥?”仝飞打开看了看大同小异,买得东西都差不多,唯独黄瑛、程艳多买了一大包药棉。黄瑛说:“你还在这儿愣着干啥?赶快上街买东西。”
“好,有你们作榜样,该买什么我心里有底了。”仝飞说完也去做出队前的准备了。
在一个风和日历的日子,这支年轻的水文地质普查人员,乘坐三辆‘吉斯’卡车出发了。
西海的气候特点就是多风少雨、气候干燥。离开西营刚一天,仝飞就觉得嘴唇紧崩崩的不舒服。起初,他还时不时的用舌头把嘴唇舔舔,自信吐沫可以消毒并能起润滑作用,可以防止嘴唇干燥裂口子。后来吐沫不管用了,老是觉得嘴唇干巴巴的难受,他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可能快要爆皮裂口子了。
西营去柴达木的公路全是砂石路面,很多路段起了搓板,坑坑洼洼相当难走。老掉牙的苏联‘吉斯’卡车,跑起来抖动颠簸得特别厉害。大家像坐在摇篮里,被摇晃得晕头转向,混身酸痛像散了骨头架子。
起初大家好奇心盛,站在车厢里扒着车邦一边唱歌一边浏览西营市及沿途风光。累了大家就坐下来休息,有的继续哼唱着歌曲;一个多小时以后车厢里安静下来了,仝飞见大家都不吭声了,他扫视了一下,大家都在闭着眼睛打瞌睡,但迷迷糊糊的谁也睡不安宁。
汽车在沙石路面上奔跑,带起来的尘土在车厢里迷漫着,散发出一股呛鼻子的土腥气味,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的头上、身上落满了灰尘,谁都不敢抖动,用手一摸脸上往下掉渣儿,弄得个个土眯合落眼的,像是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泥猴。
到了日月山东坡,汽车沿着一条缓坡喘着粗气往上爬行。汽车每往上爬一会儿,水箱开锅了就得停下来打开引擎盖子凉一会儿,等水箱里的循环水凉下来再往上爬行,只要汽车停下来大家就得赶快捡石块给汽车轮子打眼,防止坡陡下溜造成翻车。就这样人在后边推、汽车喘着粗气往上爬,爬上十来米水箱开锅了再停下来休息,反复折腾了一二十次,用了两个多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汽车总算爬到了日月山顶。余大中不满的说,“这是什么路啊?老牛破车,一天能跑多少路?照这样下去,跑到冷湖还不得半个月啊!”仝飞接过余大中的话巴说:“不怨天不怨地,就怨咱们的命不济。别说车不好,没有老大哥的支援咱们自己还造不出呢。”
在日月山顶上,有人高兴得跳着脚喊‘乌啦!’
日月山在人文地理上赋有传奇色彩,是一个有名的东西界山。相传在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进藏与松赞干布和亲路过日月山,看到日月山以西满目荒凉,不禁思乡落泪想念亲人,将随身携带的梳妆镜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个。可巧梳妆镜的一半像个月牙儿,故把此山起名曰:“日月山”。从气候条件来说,日月山以西是典型的干旱区,多风少雨;以东则为半干旱区,年降水量可达到170-200毫米以上。后来人们常用“翻过日月山,两眼泪不干”,来形容日月山以西的荒凉景象。
翻过日月山以后进入了青海湖盆地。从日月山到倒淌河,这个路段是个大下坡,司机为了省油,在这个路段上常常关掉油门进行滑行,汽车的屁股后头拖着一股狼烟很快就能滑行到倒淌河食宿店。
太阳已经落在了西山头的后面,说话天就黑下来了。汽车跑到倒淌河停了下来。余大中打鼻子眼里哼了一声,不满意的报怨说:“咳,看来非要在倒淌河住一晚上了。我还是那句老话,老牛拉破车,一天才跑了一百零二公里,到冷湖还不知道要跑多少天呢?一天了大家都在啃‘锅盔’,干干巴巴的把人吃的嘴唇都裂口子了;徐队长也不和炊事员讲讲,给大家煮点稀粥吃。”
“老余说得对,我也有同感。是得给徐队长建个议,走,我们去给他说说。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也得让炊事员给大家煮点大米稀粥吃,已经干渴一天了,再这样下去可真要把大家干渴坏了。”仝飞说。
“好,我举双手赞成。我们推选老仝作代表,你快去给徐队长说说吧,你去说可能还揍效。”老余说完还从兜里抽出一支红双喜牌香烟顺手递给了仝飞,说:“来来来,点上,把烟点上再去说也不迟。”
仝飞接过烟看了老余一眼,说:“呵,还奖励一支香烟啊!行,我去放一枪。不过你太小瞧我了。告诉你,我的烟比你的不次。”仝飞伸手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牡丹牌香烟在老余眼前晃了晃,顺手又装进了上衣兜里,然后迈着八字步走了。仝飞的举动招来了一阵笑声,黄瑛说:“小仝真滑稽,快成活宝了。”余大中说:“你当怎么着,他还不算是活宝啊?别看你和他是老同学,还没发现吧?”黄瑛没有吭声。
倒淌河食宿店座落在公路北面,孤零零的三间干打垒土坯房子。其中一间是店主人一家人的住房,另外两间就算是客房了。在这两间拐角形的客房里,一进屋是一条拐角形的可着墙山的大土炕,炕上光秃秃的既没有席子也没有铺盖。店掌櫃拿来一把扫帚把炕扫了扫,弄得满屋子尘土飞扬,让人喘不过气来。徐队长说:“今天晚上就凑合一下吧,把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拿下来,想省事儿可以自愿结合,两个人解一个行李,盖一床被子,囫囵个儿睡一晚上。你们看行不行?”
仝飞说:“这还争求啥意见,就这个条件,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余大中、黄瑛等几个人可着嗓子同声喊:“行!”徐队长说:“那好,行动吧。”
徐队长给店掌柜的说,要借他们的锅灶用一用,店掌柜还不错,把他们不常使用的一口大锅腾出来,徐队长让炊事员刷洗了一下,熬了一锅大米稀饭,又从车上的榨菜坛子里拿出一些榨菜切成条,让大家就着稀饭吃。稀饭虽然有点儿铁腥味,但热乎乎的吃得很舒服,干渴一天了能喝到稀饭大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仝飞把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拿下来提进屋里放在坑上,紧靠着墙边解开让给老同学黄瑛和程艳俩人睡,他自己拿了两件皮大衣铺一件盖一件紧挨着黄瑛躺下就睡了,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进入了梦乡。程艳看着仝飞睡觉的那种香甜劲儿,羡慕的笑了。
从倒淌河出发,沿着青海湖畔西行,极目远眺,湖滨地带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雪白的羊群,在草地上啃食着刚刚冒出头来的绿草芽儿。灰褐色的牦牛散布在羊群之间,把青海湖这颗璀璨的高原明珠点缀成斑斓秀丽的一幅美景。
打头阵的是总工程师程明恒,他搭乘石油队的“嘎斯69”小车提前到达哈图山脚下大喇嘛河饭店,为大家安排好了午餐。
大喇嘛河饭店,实际只有两三间不大起眼的土坯房子。厨师、菜买只有兄弟俩人,跑堂的、端菜的是他们的婆娘,说话个个操着一口河南腔调。在这里吃饭的人不多,都是过路的汽车司机和助手。一般来说,他们在饭店里简单的吃点东西,填补一下肚子就又上路了。再有就是车况不好汽车有了毛病需要停下来检查修理,司助人员有这样一个饭店吃住还是比较方便,总比在半路上抛锚以后挨冻受饿好得多。像这次吃饭一次就有二三十人还是少有的事儿,揽到这么一大笔生意店主人可是很难遇到的。
从倒淌河到大喇嘛河的路面还算比较好,汽车开足马力能跑到四十码以上。程总把大家的饭、菜给饭店老板安排好以后就在路边上坐着吸烟等候大家。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远远的有几辆汽车,屁股后面拖着一缕狼烟往这里跑来,这条路上车辆很少,知道是自己的车队到了。汽车足足跑了四个半小时才跑到了大喇嘛河,他招手示意车子停下来,请大家下车在这里休息吃中午饭。大家高兴得下了车,一些同志围着程总问这问那,问得程总张着嘴笑,不知先回答谁的问题好。
方同军在部里工作时就认识程总,他毫无顾及的说:“是不是在这儿吃饭呀?太好了,快两天了还没有正经的吃顿饭呢,同志们的嘴唇已经开始裂口子了。”
仝飞快言快语,接着方同军的话说:“是啊程总,大家的嘴唇都裂口了,不吃别的也得让大家喝点稀的,不然到达目的地可就说不成话了。”说不定还会形成非战斗减员呢。
程总看了方同军一眼又看了看仝飞,说:“是在这里吃饭。不过这里的条件很差,不一定合乎大家的口味,吃好吃不好的总能吃到点儿热乎饭菜,喝到热乎汤。好吃就多吃点儿,不好吃就少吃点儿。总之,希望大家能吃饱。这才到哪儿了,离开西营才二百多公里,路程还远着呢!今后我们工作地区的条件更差,工作相当艰苦,大家都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程总这么一说,方同军申了一下舌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其他同志没有吭声。
程总是西南联大毕业的高才生,三十三四岁年纪,高高的个子,高鼻梁、大眼睛;他是淅江人,说话南腔北调。这次部里派他来西海队既担任队长又兼任总工程师,行政技术一把抓。他是个地道的西海通。早在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他就和国内一些知名学者先后两次来西海考察。他考察过祁连山的地质构造、地理地貌;到过柴达木,还考察过青海湖的地理地貌及其发育历史,在国内一些有影响的专业刊物上发表过十分有影响的论文,他是国内小有名气的水文地质专家。因此,大家非常敬重他,把他视为良师益友。一般都称呼他程总或程老师。
程总在路边把大家召都集起来,趁着吃饭前的空闲时间,他要给这些新来乍到的弟子们讲讲青海湖的人文地理概况。
他指着远处的青海湖说:“这就是我国最大的高原内陸咸水湖——青海湖。湖水面积大概是4500多平方公里,湖面海拔有3200多公尺,平均水深大约32——33公尺。你们看,蔚兰色的湖水,碧波荡漾;雪白的羊群,像镶嵌在碧绿色草原上的斑斑珍珠,耀眼夺目,多好的一幅高原美景啊!他又指着远处湖中心的一座小山说,我们看到的那座小山就是海心山。山上有一座古庙,里边住着一些和尚,每年他们要在寒冬腊月湖水封冻的季节,出来往里背吃的、背烧的,要把一年的吃喝都背进去,夏天一般就不出来了。近处这些散布在湖水里的白色焦石叫三块石。实际上是七块,但人们习惯叫三块石。一会儿你们数数看是不是七块?上面有一层厚厚的鸟粪,风化腐烂后就变成了白色。”他停顿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牌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狠劲儿吸了几口,又接着说:“这里最能引人注目的就是鸟岛,每年开春以后,成群结队的侯鸟漂洋过海飞到这里来繁衍生息。现在正是孵化季节,岛上密密麻麻的趴着各种鸟类,如果人们惊动了它们,飞起来的鸟就把天遮黑了,在你头顶上盘旋着吱哇乱叫,人们走上岛去稍不注意,一脚下去就会踩破很多鸟蛋。今天没有时间了,以后找机会我一定带你们到上边看看,恐怕这一生你们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类型的鸟呢。”
“海心山、鸟岛大体上在北西西——南东东方向上与布哈河北侧的残垣断壁可以连成一条线,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形成的吗?”没人吭声。程总笑着说:“就是新构造运动造成的嘛。本来青海湖不是内陸湖,起初是有出口的,从地形上看得很清楚。自第四纪以来由于日月山地区的强烈隆起,把倒淌河的出口抬高了,至使倒淌河倒流,青海湖就变成了内陆湖。这个问题说来话就长了,也很复杂,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如果你们有幸趣,以后我再给你们说吧。”仝飞插嘴道:“程总,这个断裂带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哪一侧是上盘哪一侧是下盘呢?”黄瑛用手拽了仝飞的袖口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仝飞的提问程总一时没有回答,他说:“你提的问题很好,但一下说不清楚,以后再说吧。仝飞的提问给程总造成了深刻印象。他想,这个小伙子提得问题虽然不够准确,但挺深刻,说明他反映快善于动脑子,是个好苗子。
正好在这个时候徐队长喊叫大家,“吃饭了!”
“好吧,今天就到这儿,先回去吃饭吧,吃完饭还要赶路呢。”程总说完,弯腰在地上把烟头捿灭了,然后背过脸去在路边上解了个小手,最后他才回到餐桌上。
餐厅里的四张八仙桌,被这群不速之客全部坐满了,再来了人还真没有地方立足。吃饭之前程总又给大家讲了一个小故事。他说:“一会儿你们在这个房子的后边去看看,那里有条小河叫“大喇嘛河”(注:黑马河),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肯定没注意,这条河发源于哈图山的北坡,源头是由泉水汇集而成的。河水流量不大,但长年有水,河里的鱼很多。按生物种群进行分类,属鲤科,叫裸体鲤鱼,当地人称湟鱼。告诉你们吧,这里的藏民一般是不吃鱼的。不过你打鱼、吃鱼他们不管、也不干涉。这条河里的鱼多到什么程度呢?汽车过河能轧死鱼,骑马过河马蹄子能踩死鱼。这可不是夸大其词说笑话,你们看到院子里那堆湟鱼了吧?听掌柜的说,他们兄弟俩人用蚊帐捞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捞了那么大一堆。在这个饭馆吃鱼非常便宜,咱们要了两份,一会儿把鱼端上来你们看看,一盆子清炖湟鱼才收两千块钱(注:是现在的两角钱)。程总说完,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了一通。徐队长催促大家:“饭菜来了快吃饭吧,吃完饭赶紧抽时间去抓几条鱼来晚上我们自己燉着吃。”
吃完饭大家急着往房后面的河边跑,想下河去抓鱼。到河边一看,果然河水里有不少游弋的湟鱼,赶上溜头就是一大群。仝飞在院子里找来一根木头棒子,他跑到河边罩准鱼群砸了下去,头一棒子就打翻了两条,脱掉鞋袜下到河里抓了上来。但是,没多大一会儿,被冰冷的河水炸得从脚底到头顶弄了个透芯凉,他赶紧上岸坐在地上揉搓他两只通红的脚。余大中没有下水,蹲在河边上用手抓钻在草窟窿里的湟鱼,一会儿就抓了三条。黄瑛和程艳也跟在几个人的屁股后面喊着看热闹。
刘晓芳看了一下仝飞,说:“怎么啦仝兄,受不了了吧?看我的。”说完,脱掉鞋袜跳了下去,顺手就扔上来一条。他说:“这种鱼可真傻,用手去碰它都不跑,好抓得很呢。没想到在这儿还过一把抓鱼的瘾。”一会儿他就抓了五六条,但还是没有余大中抓的多。
“好了,走吧!还要赶路呢。”徐队长又在催着大家上车了。
刘晓芳扯开嗓子大声问徐队长:“这鱼儿还要不要?总共有十几条呢。你不是说晚上还要继续吃鱼吗?”徐队长摆摆手,说:“不要了,快上车吧。”
翻过橡皮山以后进入了柴达木盆地。茫茫戈壁,渺无人烟,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荒凉景象。
汽车跑到茶卡,天快黑了。在公路北面汽车停在了一处门面房的前边,这是一个不大的旅馆。炊事员老李在公路旁边自己挖了一个土灶,从车上拿下锅来坐在灶上,拿上绳子在附近打了一捆骆驼剌回来,又从水井里提了一桶水洗了洗锅,添上水煮了一锅大米稀饭,他要让大家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吃顿晚饭。余大中凑在仝飞跟前小声说:“怎么样?这会儿不用说就煮稀饭了,早这样还提意见干嘛?”
“提意见管用,说明徐队长已经给炊事员作了交待。不过我们也应该理解,队长事儿多,有些生活锁事儿一时考虑不周是难免的。我告诉你,看这个架式今天晚上好像不走了,又要在这儿住一晚上。”仝飞说。
“好像啥?肯定就住在这里了。你没看到徐队长跑出跑进的正在联系住处吗?”余大中说。
“走吧,去看看有需要帮忙的事儿没有?”仝飞拉着余大中的手说。
“嗯,我不去,弄不好帮不了忙还会添乱子,去干吗?老实呆会儿吧,有事儿队长会叫咱们的。”余大中说。
趁着天亮,晚饭是在外面吃的,大家围了一个大圈,有蹲着的也有站着的,边吃边说,大家尽情的享受着野外生活的乐趣。司机老张端着碗给大家说了个顺口流:“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风吹石头跑,天上无飞鸟。”这是事实,不是笑话,你们以后就体会到了。话巴刚落,突然从西北上刮来一股旋风,想躲避都来不急,给每个人的碗里撒了一层尘土,白色的大米粥立刻变成了黄色,其中还夹杂有草籽。余大中做了个鬼脸,说:“好,给大家加了一层芝麻盐。吃吧香着呢,虽然有点儿牙碜,但可以帮助消化。”这两天大家对吃锅盔有点儿厌烦了,吃点稀饭润滑一下肠子觉得既舒服又解渴。别看稀饭里刮进了沙子,一大锅稀饭还是吃了个净光,米粒没剩。
早晨李师傅给大家烙了一些油饼,煮了一锅大米稀饭,还切了一小盆榨菜丝,这顿早饭算是离开西营以后吃得最舒坦的一顿早餐了。黄瑛说:“徐队长,今天这顿早饭吃得太舒服了。我们大伙都说要好好谢谢炊事员同志。”徐队长说:“李师傅,大伙对你提出了表扬,都说要谢谢你,你辛苦了!”李师傅谦虚的说:“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吃完早饭汽车又上路了。仝飞站在车槽子边上,眺望着远处那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漠。心想,在这样的不毛之地,人类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呢?他低头看到在奔驰的车轮旁边成片的沙子随着风头在迅速地向后方流去。仝飞喊余大中:“老余,你站起来看看,果真名不虚传,地上那些沙石随着风的溜头在快速的向后方流动,你看滚动得多快呀!”
余大中昨天晚上没睡好觉,上车以后坐在车厢的角落里靠着车邦在迷迷糊糊的打瞌睡,他听到仝飞叫他,连眼皮子都没睁一下,待搭不理的说:“嗯,你快坐下吧,老站着不闲使得慌?”听口风,余大中对仝飞跟他说话不大满意,可能因为搅了他的磕睡虫?
仝飞自找没趣儿,再也没有吭声蔫不唧儿的坐了下来。心想,好吧,你对我不仁我也对你来个不义,非把你的瞌睡虫觉了不可。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牡丹牌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抽出一支顺手捅了捅余大中的胳膊,也给他递上一支,等他把烟点着烟卷却被黏在了嘴唇上,怎么也拿不下来了。余大中睁开眼睛见仝飞的嘴唇和牙齿上沾满了血,他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指着仝飞的嘴说,你你你……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了。
余大中的举动让仝飞感到莫名其妙,不知他在笑什么?他见余大中满嘴是血,笑得两眼含着泪花眯成了一条缝,样子实在可爱,一下子也把仝飞逗乐了。他这一笑不要紧,嘴唇上的口子裂得更大了,鲜血顺着牙齿流进了嘴里,黏糊糊的弄了个满嘴花。
坐在旁边的程艳,见余大中和仝飞俩人满嘴沾满了鲜血,对着劲儿傻笑,不禁她也大笑起来,笑得搂着肚子前仰后合的不能自抑。她这一笑觉得嘴唇钻心的疼痛,赶紧用手捂着嘴,等她抬起手来一看满手是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也裂口子流血了。
坐在程艳旁边打瞌睡的郑宝光,正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们吵醒了。他睁开猩红的两眼,看到三个人的嘴上都沾满了血,知道是嘴唇裂了口子,他大声喊:“笑!笑什么!?你们看看自己的嘴都流血了,还笑呢!你们的嘴还要不要啦?”被他这么一喊还挺见效,仨人吓得一愣怔,立刻都不笑了。
仝飞用手帕擦了一下脸上的泥土,又轻轻的擦了擦嘴,嘴唇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手帕上除了泥土之外还沾染了鲜红的血迹,整个手帕几乎都染成了红色的。他从挎包里拿出罗盘打开反光镜一照,嘴唇上的血迹连到了腮帮子上,烟卷也被浸红了半截,上下嘴唇裂了许多口子,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心想余大中笑得就是这个呀?他把罗盘递给余大中,说:“哎,别笑了,用镜子照照你自己的嘴巴,咱们是哥俩比着瞧一个样,谁也别笑谁啦。”
过了香日德,汽车在昆仑山北麓的戈壁滩上一路西行。说是公路,其实就是在戈壁滩上用铁锹进行了一番平整之后,两边各挖了一个排水沟,路算修好了。天长日久缺乏养护,很多路段凹凸不平,形成了大搓板,汽车跑起来颠簸得很厉害,墩得大家哎呀哎呀的直叫喊。仝飞、余大中、黄瑛等人干脆立起来扶着车邦站着,这样随着汽车轮子的上下滚动两条腿一曲一伸的还好受一点。
汽车途经诺木洪时有一股渠水流入诺木洪农场,那里有一片沙漠绿洲。余大中自问自答的脱口而说:“哎呀,谁说这里没有生命呀?看看北边这块绿洲,那里有生灵,有生命,是另一片天地呀!”
仝飞纠正余大中的话说:“大中同志,谁说这里没有生命呀?真要没有生命或是生命禁区,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你要知道,这里可是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人类创造世界嘛。”余大中不满意的瞄了仝飞一眼,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再也不理他了。
汽车到达格尔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徐队长招呼大家下车在帐篷里休息一会儿,暖暖身子再走。他说:“东西就在车上放着,不要往下卸了,拿下来也没处放。人家没有多余的空帐篷给咱们,今天晚上大家就得辛苦一晚上了,这里没有睡觉的地方,只能在一起坐着休息,坐着还得坐紧凑一点儿,否则还坐不下呢。”
刘晓芳俏皮的反问:“徐队长,好几天了你说哪天晚上不辛苦呀?你不是也有亲身体会吗?”
徐队长笑笑,说:“是啊,是比较辛苦,今天那就再辛苦一晚上吧。这就叫‘日本人吃高粮米’,没法子。”
仝飞下车以后向周围扫视了一眼,黑糊糊地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只见靠近路边有一大片白色帐篷,听说这就是地质部门大地测量队的队部,他们也是地质系统来柴达木盆地搞大地测量的。
仝飞跟着大伙进了一顶挺式单帐篷,帐篷顶上挂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地上有一层没脚脖子深的浮土,一脚踩下去扑哧一下浮土溅起很高,弄得鞋上、裤腿上满世界都是土。徐队长催促大家快点儿坐好,十点钟就息灯了,这是自己的柴油发电机发的电,按规定十点就息灯了。
刘晓芳冒冒失失的说:“怎么选这么个地方搭帐篷呀?纯粹是拿老百姓开玩笑。”余大中接过刘晓芳的话巴,说:“在这儿坐着还不如在车上坐着服舒呢,反正大家也是在一起坐着,又不能睡觉,反而还得沾一身泥土。”
仝飞提醒余大中,说:“你说得不对,帐篷里头怎么也比车上暖和,起码是风吹不着。另外,领导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办,废话少说。”
徐队长听着大家这些议论,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无奈的解释说:“大家将就着凑合一会儿吧。人家也很挤,没有空余帐篷给咱们,因为是一个大单位来的,现给咱们搭了这顶帐篷。”徐队长这么一说,大家也就不再吭声了。
一个挨一个的在帐篷里坐了一个晚上。早晨五点多钟天刚麻麻亮,徐队长又把大伙儿喊了起来,乎乎拉拉的上了车。天亮之后才看清楚,每个人的脸上、身上沾了一层尘土,头发也变成了灰白色,像挂了一层霜雪,几乎认不出人模样了。余大中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黄瑛和程艳,说:“你们看,她们俩人的头发一夜就变成白的了,脸也成了鬼脸,唱白毛女不用化妆了。”黄瑛一听余大中在嬉笑她们两个,她瞟了余大中一眼,说:“你先不要说别人,用镜子照照你自己,咱们是萝筐里的土豆和背蒌里的马玲薯一个模样,谁也不用说谁了。”黄瑛给了余大中一个呛白,噎得余大中张嘴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不作美,早上又晰晰沥沥地飘起了小雨,雨点打在脸上让风一吹感到凉飕飕的。不一会儿,涂了一层灰尘的衣服上起了罗烂,一个黄泥圈套着一个黄泥圈。仝飞用手摸了一把头发,黏糊糊的沾了满手黄泥。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惊奇的说:“天有不测风云,上半夜还是晴空万里,天空湛蓝湛蓝的呢,这会儿又下起了小雨。俗话说得好,老天爷的屁股不好揣摸。”
余大中接着仝飞的话巴说:“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谁能管得了呢。愿意下就下吧,再下大一点才好呢,下个透心儿凉,净化一下空气,把咱们受黄尘污染的这两叶肺子也滋润一下,那才舒坦呢。”
仝飞看了一眼余大中,带着风刺意味说:“哎,老余,不会说话就在旁边呆着吧,别在这里瞎嘚嘚,我还没有听说过人的肺子只有两叶呢?今天是第一次听你这么说,还是老兄学识渊博,高见。”
“我这是打个比喻,并不是说肺子只有两叶。你呀,这叫吹毛求疵,抬死扛。”余大中不满的说。
黄瑛不耐烦的说:“你们俩人闲着没事儿又开始斗嘴了,老老实实地坐着呆会儿,累不累呀?!”黄瑛说完从裤兜里掏出手绢在四个角上网了四个欍,戴在头上遮雨。
汽车开出格尔木绕过格尔木河以后,沿着汽车轧出来的车印一路正北在草皮上慢悠悠的滚动着。仝飞站在车边上正在欣赏这片枯黄色的湿地,上面长得大都是芨芨草。他看到汽车刚拐过格尔木河就向北走了。这一带往北去的岔道很多,真正的大路好像还在西边。他扯开嗓门喊:“师傅走错了吧?大路还在西边!”余大中拽了他一把,说:“你喊啥?老实呆会儿不行啊?就你话多嘴快,司机认路还不如你了?快坐下休息吧,操心老得快。”仝飞挨了老余一顿刺儿,不服气的说:“你看着,一会儿他们还得拐到西边去,此路不通。”
这里的岔道确实很多,汽车轮子轧得到处都是车印,司机不熟悉路况,他们觉得沿着车印多的地方走准走不错。越往北走车轮子像轧在海棉地上十分费劲儿的向前滚动,车速相当缓慢,不时还发出喘粗气的轰隆声。走了个吧小时,前边一辆拉东西的车陷在了泥潭里。徐队长从第一辆车的驾驶室里跳出来动员大家下来推车,人推、车拖一齐往外拽。但是,下雨路滑又是翻浆路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车拖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寸步难行了。
“怎么样,我说路走错了你们还说我多嘴,这回好了,在这里磨几吧,看你还有什么招?”仝飞说。
谁也没有吭声,大家心里明白。看来仝飞说得对,可能真得是走错了路。
徐队长当机立断,他安顿大家就地休息,不要着急。然后拉上仝飞跑了十几公里路,到格尔木公路养护队去求援。养护队住在格尔木河西侧,也是一片白色的棉帐篷。养护队的杨队长听说后,亲自带了四十几名工人,抬着一罗筐馒头来救援。他对徐队长说:“让你们这些同志在旁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充充饥,拖车的事儿有我们这些人就足够了。”
人多力量大,连拖带推一下子就把车拽了出来。杨队长说:“你们走错了路,这条路往里是走不通的,越走越艰难,再往里去就是盐沼了,弄不好整台车都会被陷下去。得往后退回二百多米,拐到正路上去就好走了。
余大中用手搔搔头皮说:“还是老仝说得对,路真得走错了。今天烧高香,碰上好人了。这帮人的素质真不错,没有他们,我们还不知道在这儿磨几到什么时候呢?恐怕磨几半天也走不出去。你没听说吗,再往前走就是陷井。”
仝飞告诉余大中:“这个养护队是慕生忠将军的属下,是修建青藏公路的那个部队,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
汔车退出泥潭在杨队长的指引下,开上了正路。又走了一段,往北就是著名的“盐桥”了。汔车在“盐桥”上跑起来既平坦又畅快,既无灰尘也不颠簸,只听到汽车轮子下边唰唰作响。仝飞和余大中扒在车邦上站着,一边吸烟一边欣赏着察尔汉这块偌大的盐漠世界。仝飞说:“老余,我问你个问题,你说盐壳为什么能拱起来象波浪一样,波峰怎么会拱起那么高呢?”余大中说:“我一时还回答不了也回答不好你的问题。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最好去请教学化工的人。”仝飞不同意余大中的说法,他说:“不一定非要学化学的才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们学水文、工程地质的就解释不了?我是这么理解的,在强烈的蒸发作用下,盐滷水逐渐浓缩,浓缩到一定程度盐份必然就会产生结晶作用,造成体积膨胀,形成挤压。天长日久,慢慢地就形成了盐壳。当然,我这是一种简单的说法,实际上盐壳的形成过程是一个漫长的地质年代,是十分复杂的。”
“嗯,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不一定全面。拉倒吧,我们不谈论这个问题了,还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老说话嘴唇发干更要裂口子。”余大中说。
大柴旦是柴达木最大的帐篷城市,座落在达肯大坂山山前戈壁滩上,城区面积足有三四平方公里,比省会西营还要大一些。街道宽阔,帐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街两旁,商业网点很多。从帐篷搭建的形式来看,大部分是以单位为主体用帐篷搭建起来的四合院,具有浓烈地北方风情和文化底蕴,虽然不是固定建筑。这里还有一个小型的帐篷医院。柴达木工委也在这里办公,医疗、办公用房都是用帐篷拚凑而成的小四合院。
城区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木,也没有绿地草坪。这里紫外线特别强烈,在阳光爆晒下初来这里的人们,皮肤颜色很快就由红变成黑色,皮肤干裂脱皮,干活、走路透不过气来。每天上午或是午后,还可以随意观赏到戈壁滩上的“海市蜃楼”,这是干旱区一种特有的飘移性的气象景观,在内地是很难见到的。
说来也巧,到达大柴旦的当天下午,一位中央领导带着中央慰问团从西藏回来,来到了大柴旦。对柴达木的建设者们进行慰问演出,每人还发放了一份记念品。给柴达木的建设者以极大的鼓舞。
程总事业心很强,他觉得到柴达木来搞水文地质普查是开天辟地的事。所以,到达大柴旦的第二天,他就布置了两条路线要进行野外练兵,让大家熟悉这里的地貌岩相带的变化规律。第一组由方同军和林荣荣负责,跑达肯大坂山南坡的温泉沟矿泉。这个组的工作并不轻松,光跑路来回就得五十多公里;第二组由郑宝光和仝飞负责,斜穿大柴旦盆地到绿梁山山前。这个组的工作更艰巨,路线长不说,路线上除了盆地两边的戈壁滩之外,中间还要穿越一片沼泽地。程总给各组交待了具体任务并提出了详细要求,然后大家分头出发了。
第二组除了郑宝光、仝飞之外,还有黄瑛、程艳、刘晓芳、李忠诚等七人。
起初,大家感到挺新鲜,劲头也很大。工作路线虽然比较远,在工作中大家还是有说有笑,不时黄瑛还哼唱几句“地质勘探队员之歌。”但是,到了下午就累得腰酸背痛两条腿发直,几乎是不会打弯了。累点儿还不要紧,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蚊子。大家头一次领略到了柴达木的蚊子是多么厉害,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三种蚊子像蜜蜂出巢围着你乱转,最小的一种人们叫小咬,一般蚊帽的网花挡不住它,咬人很痛,也很剌痒;第二种是黑色蚊子,个子很大,有人形象的称它们是无声的重型轰炸机,飞着听不到发出的嗡嗡声,只要往身上一趴嘴就钻进了肉皮里头,等你感觉到疼痛时它已经快喝饱了血,嘴叮进去很深,这个时候用手扒拉都扒拉不下来,一巴掌下去就是一大片血印;第三种是牛虻,它咬得更痛更痒,痛痒钻心。
这里的蚊子还有一个特点,晚上没有光亮一般不出来,都是在白天活动。不管召泽地、戈壁滩、山沟里或是山顶上,到处都有。它们像没有蜂王的蜜蜂围着你乱转,躲避不了,也甩不开。解小手还好办一点,可以用手轰着;要是解大手就难了,得找个迎风的地方,最好是在风口或是高岗上让风吹着,风越大越好,否则被蚊子咬了屁股、或是那个东西,火烧火燎钻心的痛痒,真让人难以忍受。定一个地质点下来,脖子被咬得一个疙瘩连着一个疙瘩,红一片紫一片,脖子肿得很大,最后就是麻木不仁了。到了这种程度,蚊子叮、牛虻咬再也不知道疼痛,只是觉得火辣辣地热乎乎地发烧。
仅仅一天的时间,刘晓芳就把一块白色手绢擦成了红色的。他说:“我算服了,这里的蚊子的确厉害,只要叮上就不撒嘴,一会儿就把肚子吃得圆鼓鼓的了,一巴掌下去就是一片血印,你们看看这个,他把擦红的手绢在空中晃了晃。”
仝飞风趣的说:“大家都知道,蚊子这种昆虫是没有思维的,也没有亲疏之分。它们是凭嗅觉闻着味儿来的,逮着谁就咬谁。不光是你,你看看我的脖子不也被咬成了发面饼子。我告诉你,我们是来这里济贫的,百年不遇,好不容易逮着一次,你还不让它们吃个够喝个饱打个牙祭呀?让它们咬吧,反正身上的血它们是喝不完的。”
两个女同志没有吭声,但她们的脖子早就被蚊虫叮肿了。
在回来的路上,程艳表现很活跃,跟着大家走在最前边;黄瑛走在最后边一直没有说话,也不和别人打招呼,一个人默默无言的低着头走着。在沼泽地边缘还比较放心,只要加点小心捡着草疙瘩踩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到了沼泽中央就不同了,水深草疙瘩少,掉进深水洞里就有危险。仝飞放慢了脚步扭头看了黄瑛一眼,他见黄瑛一会儿跳、一会儿蹦,就像跳芭蕾舞,两只手还不停的来回轰赶着蚊子。心想,女生就是女生经不起折腾,这才跑了一天就累得不行了,以后怎么办呢?黄瑛离着仝飞还有几步远了,结果一步没站稳摔倒了,一条腿掉进了水坑里,在那趴着不敢动弹。仝飞赶紧跑过去把她拉了起来。仝飞幽默的说:“哎,干嘛呢?还没到过年的时候怎么就磕头呢?”
“去去!还不赶快把大姐拉起来怎么说起风凉话呢?”黄瑛不满意的说。
仝飞比黄瑛小两岁,黄瑛一直管仝飞叫小老弟。仝飞把书包斜背在肩上,一只手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脖领子,两个人使齐了劲儿,一下子就把黄瑛拉到了草堆上。黄瑛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脸色也吓白了。仝飞问道:“老同学,是不是太累啦?怎么走不动还摔了跤呢?休息一下你在前边走吧,捡着草疙瘩踩,千万不能再掉进水窟窿里了。我在后边走,有问题好帮你。”
黄瑛朝仝飞笑笑,似乎笑得很免强。她说:“小仝,真诚的谢谢你。实话给你说吧,我身体没问题,不会比你们差,更不会比程艳差,就是让尿憋坏了,憋得我快不行了,一天了我还没有解小手呢。”说完脸都红了,不好意思的捂着嘴笑了。
仝飞一听十分惊讶!他说:“哎呀,这你就笨了。这是野外那还有那么多讲究,你在后边背过脸去尿就行了。俗话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呀?”仝飞说完摇摇头,觉得话说得太露骨了一点。他赶紧补充说:“不好意思,别介意啊。”
“该死。你不知道,在后边离远了我害怕,这里狼多,我老觉得后边有狼跟着咱们,狼跑过来怎么办?离近了我又不好意思,怕你们回头。再说了,你看这蚊子,还不把我吃喽。”
“言之有理。我检讨,我们对你照顾少了一点,没有考虑到女同胞的特殊性。有蚊子也好没蚊子也好,那也不能老憋着呀,老憋着可是要憋出病来的。”黄瑛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在憋着真得把我憋坏了。你往前边走两步,背过脸去给我挡着点。”仝飞答应说:“好。你方便完了在前边走,我在后边也要方便一下,把我也憋得够呛了,你老是在后边我们也不好操作呀。”
黄瑛见仝飞在前边背过脸给她挡着,她在后边解开腰带把裤子往下一褪就开始撒尿了。早就憋坏了的黄瑛,一泡尿起码尿了二三分钟才算完了,立刻觉得身上轻松多了。黄瑛说:“小老弟,这会我可舒服了,你在后面也打扫一下吧。”黄瑛说完往前走了几步,背过脸去给仝飞挡人,让仝飞解手。
刘晓芳走在前头没有机会解手,他就憋坏了,憋的出了大毛病,回到家支撑不住倒下了。他的脸色刷白,坐不住也站不稳,倒在地上搂着肚子打滚。问他是怎么回事儿也说不出个子丑卯酉来,就知道满腹疼痛,疼得他爹呀娘的嚎叫。
听说刘晓芳出了问题,大家都到帐篷里来看望他。虽然叽叽喳喳的议论了一番,但是,谁也想不出有效办法来救助刘晓芳。仝飞灵机一动,说:“你们看着他,我去那边医院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请个医生来救助一下?”同志们一听,说好,你快去吧,就是不知道人家来不来?黄瑛一听也跟在仝飞的屁股后头往医院跑,他们向院方领导说明情况,院方派了一位有经验的周大夫出诊,来给刘晓芳看病。
周大夫给刘晓芳作了详细检查后,说:“可能是肠梗阻。干渴、劳累,解不下大便来堵的。一天还没有解大手吧?”刘晓芳点点头,回答说:“是。”周大夫肯定的说:“嗯,这就对了,我摸着你肚子里圪垃疙瘩的嘛。放心吧,没多大关系。灌guan肠冲一冲,解下大便来把肠子输通喽就好了。”
周大夫很负责任。他因陋就简,找了一些肥皂化了一大盆肥皂水,把两个木橙子摞起来,把肥皂水盆子放在上面,借了一根汽车抽汽油用的橡皮管子插进**里,采用虹吸法可着劲儿往**里灌肥皂水,眼看着一盆肥皂水一会儿就灌下去半盆子。
“怎么还不见动静呀?”仝飞在旁边着急的问。
周大夫很有把握的说:“已经见效了,你看他不喊痛也不再闹了,比我刚来那会儿好多了。”正说着,刘晓芳肚子里叽哩咕噜地作响,肠鸣开始了,攻劲儿也上来了,他急切的说:“我要解大手。”听说他要解大手,仝飞伸手从刘晓芳的床铺底下拿出一个洗脸盆搁在他的屁股下面,告诉他说:“能拉就拉吧,拉空喽就好了。”话刚说完,就听刘晓芳咚咚放了两个响屁,瞬间又听嘭的一声,干屎橛子拌着肥皂水从**喷射出来,把胶皮管子崩出好远,接着又喷射了第二次,最后流出一些残余的肥皂水。连屎带肥皂水拉了大半盆子,刘晓芳的肚子基本上拉空了,立刻觉得舒服多了。
“怎么样晓芳?这会儿好点了吗?”徐队长问。
“现在舒坦多了,不憋胀也不痛了。我实话给你们说吧,在野外我就想解大手,可是没有躲避的地方,有黄瑛、程艳在场我又不好意思说,一直憋着,最后憋得我肚子有点痛了,开始是拧着个儿痛,后来痛的我脸上豆大的汗珠往外冒,到家就不行了。”
刘晓芳用草纸擦干净屁股和大腿上的污渍,也顾不上清理床上的脏东西,提上裤子下床跪在地上就给周大夫磕头。他说:“是你救了我这条命,没有你我可能就活不成了。此外,我还应该感谢我的领导和同志们无微不致的照顾和关怀。”刘晓芳被感动得哭了。
周大夫赶紧上前扶起刘晓芳,说:“哎,不要这样。治病救人是我们当医生的责任,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施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嘛。”
徐队长握住周大夫的手,感激的说:“是应该好好谢谢你,你们这种高尚的医德,‘救死扶伤’的工作情操值得我们学习。”后来徐队长让黄瑛写了一封感谢信,他带着几个同志送给了医院。
程总把去野外练兵的事儿安排好以后,第二天一大早就搭车去了冷湖,他把队伍落脚的地方找好以后当天下午又返回大柴旦,来接迎大家。听说刘晓芳有病,他赶紧跑过来看望。徐队长告诉程总说:“经过治疗已经好了,放心吧。”程总说:“是吧?好了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柴工委发给我们四十张入场券,让咱们单位今天晚上去看演出,今天可是中央慰问团的最后一场演出了,节目很精彩,大家都去看看吧。”
四月下旬,柴达木的天气还比较冷。演员在露天舞台上演出穿得很单薄,有些舞蹈演员大腿都在外面露着。台下看演出的观众却戴着蚊帽,穿着皮大衣,形同两个世季。
仝飞欣慰的对黄瑛说:“在半路上能欣赏到高水平的文艺演出,这是一次莫大地精神享受,难得呀!就是在北京想看中央歌舞团的演出也不那么容易。来到柴达木我们看到了,看到这些演员在台上演出不怕冷,不怕蚊虫叮咬,他(她)们这种精神可佳,值得赞扬。”仝飞又问程艳:“你说他(她)们来这里为柴达木的建设者们演出是为了什么?”程艳说:“我想就是毛主席《在延安*****上的讲话》里说过的那句话,“为工农兵大众。你说是不是?”仝飞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