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哪几位啊?”罗景仁对顾天海所说的几个朋友的见面请求一点不意外,因为这也是仁义社的一个惯例——在拉斯维加斯的华人圈子里,如果有人碰到麻烦,无法通过其他渠道解决,那么可以向仁义社求助。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待遇,通常是过往就常与仁义社打交道的人才有资格直接见到罗景仁。
顾天海递过来一张手写的纸条。纸条不长,就简单的写了几个人的名字,罗景仁一眼扫完,打头的两个人名让他露出些不屑的表情。
顾天海看出了这些微的不同,在一旁补充道:“这是克丽丝酒店的老板郑庆发,和给他做装修工程的何建,因为装修工程上的一些纠纷,想请你帮他们主持一下公道。”
“我知道这两个人,尤其是这郑庆发,跟我们帮会打交道时间还不算短了,可我好像记得自打我就任大当家后,还从来没跟他会过面。”
仁义社对内称帮会,对外则称之为社团,在拉斯维加斯虽然属于地下组织,但在唐人街可是名头不小,拉斯维加斯凡是华人经营的企业,大多会定期向其缴纳会费,多少类似于“保护费”,不过和所谓“保护费”不同的是,这笔费用,全出于自愿,也并无限额要求,纯看经营者自己的心意。
作为社团的领袖,无论是前任当家何常辉,还是现在的罗景仁,在维加斯的华人圈内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华人企业家们都会尽力与其保持良好的关系。
而罗景仁刚才提到的郑庆发,在新的大当家上任至今的两年间都不未曾拜会,这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至少显示出他没将罗景仁这个大当家放在眼里。
而另一方的何健,在拉斯维加斯也算是比较大的装修承包商了,为人强硬,虽说平常也都按时交纳会费,但数额极低,可说是毫无诚意,另外一直拒绝与仁义社有其他任何关联。
“这两个一贯不给面子的人,今天却要我来替他们主持公道,真是没想到啊。嘿,有点意思。天海,你给我说说,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天海不紧不慢的把这两人的纠纷详细的介绍了一遍,他对这两个自视甚高的家伙也素无好感,不过身为军师的素养使他还是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调查得一清二楚。
罗景仁听完以后,闭目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讨厌的家伙迟早还是得见的,希望这次见过后,他们能学乖点,不那么叫人讨厌。天海,你去叫他们过来,我要给他们上一课。”
过了一会儿,酒店老板郑庆发和装修承包商何建两人跟在顾天海的身后走进了房间,看到罗景仁背对着他们站在窗户旁,像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又像是毫不关心来人是谁。
“大当家,客人到了。”顾天海用低沉而温和的语调说道。
罗景仁这才慢慢的转过身来,两位自知不会太受欢迎的客人感受到一股寒意。此时的罗景仁,和白天在银行上班时,甚至是刚才同顾天海商讨问题时全然不同,他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自热而然的散发出肃穆萧杀的气场,不怒自威。
郑庆发和何建都是见过世面的生意人,平日里也不是善与之辈,今天在罗景仁这股气势之下,却不得不收敛起平时的气焰,仿佛是温顺的绵羊突然遭遇到一群饿狼一般,暗自胆战心惊。
“两位都是拉斯维加斯颇有名气的商界人士,我作为一个华人社团的领导人,此前却没能与两位打过照面,不得不说是种遗憾那。”
那两人都知道罗景仁这是说的反话,不敢搭腔。
“不过今天见到也不算迟,”罗景仁继续说道,“要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够帮上忙的,两位只管说就是了,大家同是华人,就算之前交道得不多,生意不在仁义在嘛。”
郑庆发和何建这才如释重负,一人一句,将事情的大概描述了一番。虽然所站角度不同,描述的事情倒也与之前顾天海所述相差不大。
原来,郑庆发经营的酒店没有获得维加斯颁发的赌场经营许可证,不得擅自经营赌场业务,但赌场业务赚钱毕竟比单纯的酒店多得多,郑庆发心有不甘,就准备在自己酒店的地下一层装修出一个隐形赌场,偷偷营业。
郑庆发的心思被装修承包商的何建吃透,何建先用很低的报价把工程接下,但在实际的装修中,使用的材料都是次等品,大吃回扣。待装修到一多半时,郑庆发才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便要求何建全部拆除重新装修,并且退回之前交的费用,否则就告到行业监督委员会去,说不定会吊销何建的行业执照。哪晓得何建也不是省油的灯,反而威胁要把郑庆发私自装修赌场的举动告发出去。双方就此僵持不下,又因为彼此都有违规的行为,也不敢真的走法律程序,就这样闹到罗景仁这里来,希望得到仲裁。
罗景仁听完,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们两位都是不会轻易让步的人,现在事情闹到这般地步,今天真的只是来让我评理的吗?怕是你们觉得自己平时交了保护费,想让我给你们做打手的吧?”
那两人默不作声,心里都是暗自一惊,因为被说中了心声。
罗景仁轻蔑的哼了一声,“你们都是好多年前就拿到绿卡的人,自以为是美国公民了,有美国的法律来保护你们。平常呢,给黑社会组织交点保护费,不要来打扰你们做生意就行了,如果真出了自己摆不平的事,倒想指望着比人替你们出头,是这样想的吧?”
“社团很早就声明过,会费交纳完全自愿,其名目也绝不是保护费,纯粹是大家同为华夏子孙,对我们华人社团的一些支持和赞助,仅此而已。换取的是我们‘仁义社’的友谊,若有一天你们有某些困难的时候,我们社团理所当然的会做一些事情来回报你们当初的支持。若你们不愿意支持,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惹事。”
“我早就说过,大家都是华人,本应该团结相处。我们仁义社对每一位愿意与我们结交的朋友都抱有尊敬。可你们两位请扪心自问,真的有对我们仁义社有过尊敬吗?对我本人有过尊敬吗?”
“现在你们两个争的这个事情,两边都没什么道理,你们先前引以为傲的美国法律真会保护你们的权利吗?我看不见得。你们这边争执不下,一个不小心闹出去只会让别人看笑话。向行业委员会告状?到法院去起诉?哼,最终只会让律师抽走你们大笔的诉讼费,然后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郑庆发和何建脸色暗淡,如同死灰,他们的心思和顾虑被说得一清二楚,无法辩驳。
郑庆发用他肥胖的右手掏出手帕,笨拙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努力组织词汇为自己辩解:“我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对,我和仁义社有多年的交情了,近年忙于应付自己的生意,疏忽了和大当家的友谊。我保证,这样的错误绝不再犯。但这个家伙,”说着一指何建,“对仁义社和大当家毫无敬意,跟我签了合同却偷工减料,被我发现后还想威胁我,他就是我们华人的耻辱。我遭受损失无所谓,但一定请大当家给这家伙点教训。”
郑庆发不愧是老狐狸,这一着以退为进,先是主动承认自己过往的失礼,而后把所有的错都栽到何建头上。
何建听了,哪里还坐得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姓郑的,你不要在那里血口喷人!”说着转向罗景仁,“大当家,我以前跟贵社往来确实不多,可我是有苦衷的啊。我一个人十八岁就来到拉斯维加斯打拼,完全白手起家,吃过苦,上过当,受过骗,后来稍微挣了些钱,可跟人打交道难免更谨慎些。这些年来,没有信得过的中间人介绍,也就不敢贸然跟贵社还有大当家来攀关系。”
“虽然交道打得少,可我真心希望有一天能和贵社做朋友。我知道,贵社在维加斯的华人圈里口碑极好,经营也极广。下属的公司也有经营赌场的,其中有一个赌场还是我负责装修的。大当家可以派人去问问,有没有偷工减料的情况?肯定没有。”
“这个姓郑的,明明没有许可证,却妄想经营赌场,这摆明是破坏行业规矩的。大当家,你们的赌场都是明明白白的在营业,如果让这样的害群之马混进来,对贵社的业务也是伤害啊。我在他那边的工程上操作是有点不合理的地方,但纯粹是想教训下这种不守规矩的人。哪知他还倒打一耙,还请大当家明鉴。”
何建话没说完时,郑庆发就已经快坐不住了,碍于在罗景仁面前,不好发作,但听了何建最后这句话,怎么也忍不住,立马站起身和何建争执起来。
“够了!”罗景仁一声喝止,声音并不大,但十分见效,那两人立刻闭上嘴。